李钰莹侧身趴在地上,雨滴在脸上,开始只有一两滴,抬起手抹去,她撑着地站起来,仰头望天,雨越来越密,由点成丝,逐渐模糊了视线。
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李钰莹冲进唯一一间还算完好的木屋。
屋内,一切都是崭新且鲜艳的,她知道这些本是为了成亲而准备的,是为了谁的成亲?
疑惑并没有让李钰莹放下警惕,她攥紧匕首,继续向里屋走。床边,朱红罗帐早已垂下,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一步一步,越靠越近,李钰莹伸手就可以撩开罗帐。
摒息之间,罗帐被挑开,一把短刀直接刺进李钰莹的胸膛。
“铛——”,手松开了,李钰莹直直向后倒下,“碰——”,躺在地上,血从刀口处漫延开来,她盯着因变故还有些微晃的罗帐,谁?谁会在后面?
大脑的运转终究还是没能抵过受创的身体,李钰莹的思维不再清晰,缓缓合上双眼。
屋内回归平静,屋外依旧雨声嘈杂。
李钰莹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应该只是这间屋子里的一根承重的木头,只能在唯一的地方进行着注目。
“当——当——”是打更的声音,霎那间,归于黑暗。
这声音让李钰莹彻底清醒,翻个身蜷起腿,曲起手挡住脸,自己又一次死在了自己的梦里。数次出现的同一梦境,让她开始怀疑这到底是预言还是消失的记忆。
“李协风,您起来了吗?万主事派人来催了。”和惠在门口通报。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李钰莹一边忙着套自己一层又一层的标识性服饰,一边回应。
穿戴整齐,推开门,天已经亮了,日光照在李钰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
“走吧。”李钰莹没有迟疑,直接向前走去。
金风拂面,穿过亭台水榭,来到清祟司的议事厅。
万主事万承云已经坐在主位喝茶了,见她进来,放下杯,“和暄,把东西呈上来。”
和暄同和惠一样,都是清祟司的令使。
和暄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摆着一个锦匣,万承云一个眼神,匣子就递到了李钰莹的面前。
“这是之前答应你的东西,希望李协风也能信守誓言。”
接过匣子,李钰莹打开粗略看了一眼,点点头,表示自己应下了,倾身行礼,“那就先谢过万主事了。”
“好了,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万承云又交代了和暄几句,直接转身离开了。
李钰莹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匣子里的东西,是一块刻着奇异花纹的玉佩,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她感觉血液好像凝固住了,只要打开,就能看到对李家的陈辞。缓缓展开,上面只写着八个字:办事不力,当场处决。
其实她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她还是期待一个不同寻常的结果。
“金乌蓄炽,祈炎帝赐薪,燃——”灵气汇聚在李钰莹的指尖,她的手刚点上纸条,一股火苗出现,慢慢扩散,将纸烧成灰烬。灵气消散,带起一阵不易察觉的风,吹散了最后的残留。
李钰莹拿起玉佩,贴身戴好,换上普通侍从的衣服。跳窗翻墙,七拐八拐,甩掉和惠,来到东宁客舍。
李家灭门惨案中,只有她与弟弟李钰垚侥幸活了下来。
那天,在自己回到山上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明明没有直面被杀的痛苦,为什么会在梦中一次一次从家的废墟中醒来?这突然出现的异样的梦和家中的悲惨遭遇是否有关?
李家世代居于乐阳峰上,无事绝不入世,怎会轻易惹到大人物,遭遇如此惨无人道的对待,“办事不力”到底是办的什么事?又办的谁的事?
显然心中疑问自己自然是一个也答不上来,李钰莹想来问问自己的弟弟。协风士通过家传的玉佩和唤魂术,能够唤起连接玉佩之人或是物的“三魂”,如果能够唤出真魂,或许能够进行交流。
李钰垚身上的伤基本都已经好了,但人始终没有醒过来。李钰莹靠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医术,只能保证他性命无忧,但是现在要想请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简直难如登天。
李钰垚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平静且安详。李钰莹看着他,叹了口气,朔寒走进来,拍拍她肩膀,“会好的,灵气在他体内现在已经能稳定运转了。”
“好,我是来给你们送钱来的。”李钰莹拿出了一个绣囊放在床边,看着不大,但是沉甸甸的,“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有几句话,我想单独跟他说。”
朔寒表示理解,转身离开,带上了门。
李钰莹扯出玉佩,取下,戴在了弟弟的脖颈间。仔细看看,玉佩上的花纹和她额前的花钿一模一样,是他们家族独有的纹样。
双手交握贴于颌下,心中默念唤魂咒,灵光涌现,将二人包围,本以为能够顺利唤出真魂,没想到浮魂显现。他似悲似喜,迫切想要说些什么,但由于浮魂本身无法发声,最终还是徒劳,如此浮魂便靠在她身上,想要把她往外推。
朔寒突然推门而入,灵光瞬间消散,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神情慌张,“都官司的人带着你们的画像找来了,现在已经到了门口,快走,要是你被发现就全完了。”
李钰莹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自己可以直接离开,那弟弟呢,他们现在没有挨个搜,但迟早会这样。
朔寒好像看出了她的纠结,“我在这用的都是化名,关系也都是编的,他现在是我生病的弟弟,我们来这里求医。”
见李钰莹还是有些不放心,朔寒拿出了易容的工具:“我这就给他易容,你放心,我们不会被发现的。但你,我是真的帮不上了。”
朔寒手上一直没停,但她能感受到,他从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悲伤。
因为自己额上的花钿,所以易容对自己没用。这花钿是任何东西都无法覆盖住的,哪怕是用刀割,也绝对不会消失。
这是每一代“协风士”的标记,只要其身不死,花钿便终生不变。
李钰莹迅速解下玉佩,揣进自己的袖子里。
心中纵有无限不舍,现在也只能嘱咐道:“没事,麻烦你了,你们多加小心,我先走了。”
一出门,在楼上就看到大门口都官司的人已经设卡,正在排查每一位离开客舍的旅客。
好在能在东宁客舍住店的旅客身份级别都不低,他们没有指令也不敢贸然闯入,以免顶撞达官显贵,让自己项上不保。
李钰莹松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刚想冲过去混出去,就被一股力量拽了回去。
“谁——”没等她喊出声,就被捂住了嘴。
“是我,别吵。”
是万承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跟我走。”
李钰莹盯着他没有动,如星般的眼眸中全是疑惑,好像他不解释清楚她就不会离开一样。
万承云松开了手,咬着牙用气声在她耳边低语,“你现在出去就是个死,我知道这里的后门,跟我来。”
他一把抓住她胳膊,拉起她直接朝厨房跑,穿过一扇又一扇门,就在万承云即将推开最后一扇门时,李钰莹反握住他的手臂,一个错身,拦在了门前。
“那里不能去,现在无事起风,还是西北向,一旦继续,你我必死。”
万承云明白,协风士以风知万事,以风协万物,李钰莹说外面有危险,那必然有危险。
“那如果我们往上走呢?”
两个人之间原路返回至中庭,刚到跑三楼,就看到都官司的人已经进来了,从一楼开始,但凡是见到的人都被逐一排查。
万承云示意李钰莹抓紧先向上走,自己去去就回,直接进了三楼走廊。
李钰莹不知他要去做何事,只能继续向上,借着扶栏立柱,躲过每一个令使的视线,最终抵达最高层——五楼。
令使们虽然没有发现她,但他们带来的压迫感,让李钰莹没有多想,直接闯进了离她最近的一间房中。
屋内布局简单,根本没有什么能够遮掩的东西,李钰莹直接躲进了床下,死死地盯着门口。
一旦都官司的人进来,没发现到还好,发现了就是瓮中捉鳖。
门开了,李钰莹心里一紧,不是清祟司的纹样,也不是都官司的官靴,只是一个来住店的旅客,她松了口气。
那人关上门,往前没走几步,门又开了,没等那人转身,就见他向旁侧倒去,显出身后人的衣衫。
是万承云!
他扛起那人,确认门已经锁好:“出来吧,是我。”
李钰莹赶忙从床底下挪出来,“你去干什么了?”
“给你拿这个。”万承云把人放在床上,递到李钰莹面前的手上,放着一个帷帽,“我悄悄进去拿的,但是我留铜钱了。”
“有了这个,更安全一些。”万承云推开窗,四下看了看,“你会武功的吧,从屋脊上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推开窗的缘故,李钰莹感受到迎面是一股小弱风,若隐若现,但又阵阵不绝。
借着万承云的帮助,两人顺利到达屋顶,在这里能够俯瞰正个坊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不是赏景的好时机,李钰莹一定会在这里听风吟酒,兴尽而归。
抓着瓦片,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受自己控制的抖,跟着万承云的脚步,打算一点一点挪到旁边成衣店的屋顶上。
一道不到三尺宽的缝隙,将客舍与成衣店分隔开,李钰莹探探头,朝下望去,五层的高度,犹如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万承云似乎没有感受到她的犹豫与恐惧,一个箭步,直接跃了过去。
“你别……”李钰莹伸手想拦住他,衣角擦着过去,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成衣店不像客舍一样那么高,两栋建筑之间有大概两层楼那么高的高度差,在李钰莹的视野里,已经完全看不到万承云的身影。
她听见了落地的声音,片刻间重回安静。
李钰莹往下缩了缩,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不会看见血肉模糊一样,鼓起勇气,猛的探过去,没等她往下瞥,传来了他的声音。
“快跳过来,很结实很安全,”万承云已经站在房顶上,朝她张开双臂,轻声喊:“趁这会没人路过,快!要是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默数三声后,她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