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荧光照亮童希的脸，眉眼隐藏不住的喜悦。

    刚在里头正和客人玩得尽兴的时候，童希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邮箱的提示。

    在容市求职的这段时间里，童希为了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开通了邮箱的信息提醒功能。

    这是一封来自本和的offer。

    邮件信息很简洁，说她已经过了终面，正式被录用，将入职公司室内设计师助理职位。

    包厢里头吵闹，没发认真地读完这封邮件，童希自罚了三杯加一首歌，才获得了出去上趟厕所的机会。

    在莱肯出台时间内，经过客人准许，只能有三分钟的厕所时间。

    童希仔仔细细地看了邮件上的每个字，反复看了两遍，才意识到，自己真收到了本和的offer。

    本和作为新一线城市容市数一数二的新锐设计公司，为了能接触顶尖项目，众多设计师挤破脑袋想进。海投作品简历至面试环节，长长地磨了一个月多的时间。

    后头门哔咔地开了，里头吵吵闹闹的人声，女人的笑声，男人的起哄声，走调的歌声从拉开的缝里流出。

    “好呀，骗我是吧？”客人笑，“偷偷跑出来玩手机？”

    童希闻声条件反射地回头，关上手机，立马换上一副笑容。

    眉眼弯弯，那细长的眼线顺着眼部的走势拉长，多了一丝媚气。

    “怎么办，被抓个现行了。”童希道，“不会又灌酒吧？”她嘟着嘴，带了点儿柔嗲，凑过去扶着客人。

    客人顶着个啤酒肚，像怀胎十月的男人，人高马大的，童希站在他身旁，被他压得不成样子。

    “你觉得能放过你吗？”这客人喝得半醉了，脸色驼红，脚步虚软，眉头微皱。童希见他这样，像是要吐的样子，感觉顺着他到了洗手池边上，客人没想到凑过去亲了她的脸颊。

    “你可真美。”男人眼里都是血丝，凑近了浑浊的酒气扑在她脸上，童希内心涌来一阵恶心。

    刚刚下肚的酒在胃里翻滚。

    “等我，别走啊。”男人摇晃着进男厕，刚一转身，童希脸上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抽了张擦手纸，对着镜子，朝着刚刚客人亲她的地方一点点地擦拭。

    纸巾全是擦掉的底妆。

    童希把纸巾丢掉后，洗了手，拿出口红，俯近了照镜子，给自己补妆。

    脸色红润，眼里饱含雾水，一副酒精上头的模样。

    下了班数了数钱，今晚小有收获。莱肯作为容市高级商K，来的客人都是公司高层，伺候开心了给的小费自然不少，嘴再甜点，还能追要更多。另一个陪客的姑娘叫珍珠，是莱肯陪酒小姐里外形最出挑，身板也好，也是最受客人欢迎的。音乐学院出身，唱歌拿手，长了张巧言令色的嘴，据说还有几个金主爸爸。

    这珍珠傲气，平常占C位久了，在小姐里基本上是高高在上的。还分三六九等，服装还要给她先挑，依次挑，新人最后。

    所以童希基本上来的这几次，都检别人剩下的穿。好在她的妆容，总是画得有些和别人不同，显出差异化，出台率这几次看还算高的。

    珍珠数了她手里那几张红钞，薄薄的，还没数过瘾就见底了。她撇撇嘴，眼风扫了另头坐着的童希一眼。

    她的明显比自己多。珍珠板着脸，起身拉门走出去。

    “珍珠，今晚客人给了多少？”珍珠刚一回来，里头低头玩手机的一个姑娘围过来，好奇问。

    “听了你也拿不到那么多钱。”其中一个女孩说，“也不知道也好奇个什么劲儿。”

    珍珠坐在梳妆镜前，盯着围着灯泡发亮的镜子里的自己，难得安静了。

    旁边叽里呱啦的女孩似乎觉察到她状态不对劲，没凑上前去热络了。

    珍珠静静地在卸妆。

    直到后头门开了，童希走进来。

    童希把妆卸完了，素着一张脸，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蕾丝短裙。

    珍珠目光停在了镜子里那个弯腰拿衣服的黑色身影上，半晌又把眼睛转回来，卸妆巾仔细地擦拭下巴处。

    气氛如同死一般。大家识趣都不说话，童希置若罔闻，拿着衣服，拉开门又出去了。

    -

    童希打车回家，她在大学城新区的公寓租了间房，已经夜深人静了，昏黄的灯光静谧地撒向地面。

    开了门，进屋时候，童希放轻手脚，合上门。

    于玄关处换完鞋，正准备穿过客厅，回到卧室，沙发处躺着一个女孩，穿着粉色睡衣套装，上面印着无数个hellokitty图案，刚洗完头，湿着头。

    那女孩见到她，蹦跶翘起的小指头悬停在半空中顿住了。

    她坐起身，冲她打了个招呼。

    举起的手机里突然响起了笑声，男生的声音：“笑死我，谁来了，你这表情，有种我见到导师的风范了啊。”

    女孩赶紧把声音关掉，很尴尬地冲她笑了笑，“我和男朋友打视频。”

    童希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没事，你继续，我进去了。”

    待她把门轻轻合上后，罗莉莉拿出了耳机，拉开阳台门，坐在外头的摇篮椅上，讲话前特意回头往童希门方向看一眼。

    “刚刚我把你声音外放出来了。”罗莉莉低声道，“幸好你刚没说什么坏话。”

    “能有什么坏话。”罗莉莉男朋友林涵笑问。

    “我可没少说她的坏话。”罗莉莉低声道。

    “你不就说她看上去有点不太亲近吗。”林涵道，“她搬来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怎么和你说过话。”

    “主要是我有点不太敢和她说话。”罗莉莉道，“当然我们俩很少碰到一块去。她有时候晚上会出去，很晚才回来，我一般都在屋里。白天我上班比她早。”

    罗莉莉说不上来这新舍友第一眼给她的感觉，散发一种不太想让人靠近的磁场。罗莉莉虽然粗神经，但对这种细微的觉察能力还是有的。

    “她长得很凶吗？”林涵问。

    “不是长相的问题。”罗莉莉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形容那种感觉，“她长得其实挺漂亮的。”

    甚至这个舍友的长相，不带任何形式上的攻击性。除了那细长的眉，五官都是钝感的。要说有点儿尖锐的，要数她微微上扬的眼，但因为是杏眼，柔和不少。

    她回想起刚刚那抹淡淡的笑，客气而柔和，又淡化了她身上那股距离感。

    谜一样的女人。

    隔着门，阳台处的人声隐隐传来，听不清说什么，偶尔能传来少女捂着嘴清亮的笑声。

    童希喝完了酸奶放桌上，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

    她拿着床上的睡衣，去卫生间洗澡。这卫生间一般都是她用，罗莉莉一般用她那间大主卧里头自带的卫生间。

    洗完澡出来，趴在床上蜷着身子休息了一会儿，半晌传来咕咕的肚子叫声。

    童希晚上赶时间，只吃了一个手抓饼。空腹消化酒精，头容易晕，也容易犯恶心，她起身去外头冰箱扒拉了一个昨天去超市买来的西红柿，拿了个鸡蛋，下厨做面。

    这套房是房东新装修过的，厨房一看是全新的，几乎都没怎么沾过油，她洗了锅，开火生灶。

    香味转啊转，很快溢出厨房，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

    在外头的罗莉莉结束视频，一开阳台门，迎面扑鼻是热气腾腾的香味。

    嗅了两下，勾起了小馋虫，她路过厨房，厨房暖光下，打着厨房的那道身影都变得更柔和了。

    那一会儿，她想起了妈妈。

    罗莉莉悄悄地探着头往里看。没敢出声。

    童希正准备拿碗筷，余光见有人在旁边扒拉着看着。

    她侧头。

    四目相对。

    罗莉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就是好奇你在做什么。”罗莉莉道。

    “西红柿鸡蛋面。”童希低头冲洗碗筷，问道，“要不要盛点给你？”

    水声盖过了童希的声音，虽然如此，罗莉莉还是听清了，只是她有些意外而已。

    “但你做得是不是不多，够不够吃？”罗莉莉自然地进来，往锅里瞧了一眼。

    锅里的汤在滚沸，挂面像翻跟斗的白筋，一直在打滚，看上去秀色可餐。

    “够吃的，我晚上不想吃太多，刚刚下面不小心下多了，你要不吃倒了也浪费。”童希沥干手里的碗筷。

    “那我就吃一点吧，谢谢姐姐。”

    这会儿，罗莉莉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这舍友叫什么名。

    罗莉莉也洗了碗筷，盛了剩下的汤面，一碗满满的。

    她端出来，手太烫了，赶忙放在饭桌上。

    童希见她这般动作，笑了笑，低头吃面，“你是不是饿了？”

    罗莉莉摇摇手：“本来不饿，但是闻这味道就饿了。”

    这面吃下一口，酸甜可口，罗莉莉想起了高中时候每天早上妈妈做的早餐面，简简单单又美味好吃。

    她吹着热气，目光落在旁边的童希脸上，又赶忙落下，吃着面。

    她吃饭的坐姿和仪态，总被家里人说。罗莉莉虽然出身家室好，父母都是经商的，偶尔带她出去和生意上的朋友吃饭应酬。父母总说她吃相不好，太囫囵吞枣。有意识去改，但面对食物，她本能的那种大快朵颐的快乐时常掩盖不住。

    这个舍友姐姐不同，她吃得慢条斯理，边翻看手机，像是对食物没有多大的进食欲望。坐姿虽然松弛，脖颈却随时挺拔着。

    这种姿态，就恰恰是父母最满意的一种仪态。

    但她看着，身上没有一处是牌子的。不像是有钱人。

    罗莉莉原本只想偷偷观察，没想到越看越觉得这姐姐好看，竟然移不开视线。

    童希轻轻抬眼，和她目光碰触。

    罗莉莉偷看被抓个正着，她也脸皮厚地笑了笑，“姐姐，你叫什么？”

    “童希，童年的童，希望的希。”童希轻声道。

    “我叫罗莉莉。”罗莉莉道，“叫我莉莉就行。”

    “童姐——”

    童希看了她。

    “你手艺好好。”罗莉莉眉眼弯弯，笑了笑。

    收拾完碗筷，罗莉莉自告奋勇去洗锅，童希道了谢谢，罗莉莉笑说客气什么，明明是自己应该说谢谢，蹭了一顿大餐。

    童希倚靠在门边上，边和她说话，边查看刚弹出的信息。

    罗莉莉说着起劲，回头笑着，却见童希脸色似乎微沉。

    她在看手机。

    “童姐？”

    童希这才意识到，抬头看她，笑了笑，“你洗完锅放上头就行，我先进去了。”

    罗莉莉说了句好的。

    待门关上，她洗完手擦干，揉了揉脖子，看了眼那道门，嘟囔了句好奇怪的人。

    变脸变得好快。

    前一秒还谈笑风生的，后一秒像是被刺扎到了。刚刚童希虽然是笑的，但眼睛丝毫没有笑意。

    -

    那条消息就这么躺在聊天界面上。

    妈：[钱我找了你爸以前的朋友借了一万，还差三万。你看看能不能再多出点钱，实在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童希看了看，又转而去查看电子账户里的金额。

    这几天在莱肯，她挣了几千。

    她把未来一个月的生活费那部分提出来，把剩下的钱转出去，和她留个言。

    [这些钱你先垫上，剩下的我再想办法，能拖几天是几天]

    显示对方已接收，她回了个好字。

    童希把手机丢在床上，不知是吃了宵夜的缘故，整个人像是卸了力气，坐下地板上，冰冷的地板触碰腿触到心底发凉，趴在床尾，脸埋下。

    看不清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