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是真觉得我的身世没什么好讲的,我在“□□之城”长大,名字自己乱起的,自然也没有姓氏。我出生就是地狱开局——大概是被某位妓女所生,被抛弃在寒夜的街上。
戴斯特尼一挑眉: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说,被人捡了啊,某个帮派的小弟吧,不重要反正后面他死了。
“你不伤心吗?”戴斯特尼看着我,又好像不在看我,他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我诚实回答:“不伤心。他们养我就是为了做实验,死了挺好。”
我的小老板感到惊奇,也坐了起来。现在是他俯视我了,但我也终于得以细细观赏他清醒时的眼睛。
——没开玩笑,这是我入职两个月来第一次看到他不被困倦和迷茫侵袭的眼睛,这人酗酒的夸张程度超乎任何人的想象——赌场老板居然也不管他。
戴斯特尼突然开口:“你杀的?”
我去,不至于运气好到这也能猜出来吧。
我瞳孔快速地收缩了一下又还原,还没等我应对,这位拉斯维加斯之子又摆摆手说算了没事。
莫名其妙的,我突然觉得他很有意思。
我告诉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侦探事务所吗?因为我有特殊癖好,就喜欢那些残酷血腥的东西。
戴斯特尼挑了挑眉,又卧回沙发扶手上闭上眼睛,说,那你没有选择自己动手而是选择看别人动手你人还怪好的嘞。
我笑了,我说:“我也可以自己动手。”
我的小老板呼吸逐渐放缓,在睡过去前的前一瞬他回答:“当然,你现在就可以使用你刚才掂量的那个红酒瓶。我很脆,包死的。”
10
戴斯特尼真的挺有意思。
我本来做好了离职准备,但那天后不仅风平浪静,甚至他还更喜欢找我聊天了。
我有点苦恼地把他给我的陪聊费用——从他身上各种地方扒拉下来的珠宝挨个放好,思考我应该怎样出掉这些玩意儿而不显得像是我偷的。
小老板告诉我:他时常做梦。
那时我跟他更熟了点,也开始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我说废话,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五个小时都在睡觉,你不做梦谁做梦。
哦哦,是吗。他乐了,边乐边拿起手边的酒杯,手指伸进去沾了沾,在我莫名其妙的眼神里往我脸上甩了几滴红酒。
“你他妈……”我快速后退,拿袖子抹了把脸,“你他妈又犯什么病呢??”
他又乐了,笑得肆无忌惮,边笑边跟我说:我经常梦见我爸的血就这样溅到我脸上。
“你爸不还活着么。”我坐回来,没收了他的犯案工具,“你爸死了谁给我发工资啊。”
“我给你发。”小老板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我觉得他美貌达到100的时候,“我直接把赌场转让给你。”
我:真的吗太子哥。
他:假的。
11
又后来,我知道原来他有两个爸。
戴斯特尼原本拥有一个家庭。那个家庭称不上富裕也算不上贫穷,夫妻二人不算煞羡旁人也没有同床异梦。只能说这是一个普通到没有特点的家庭,而戴斯特尼在这里生活了七年。
赌神的运气从小就很好。七岁的小戴斯特尼某天晚上睡觉滚下了床,又莫名其妙地滚进了床底。等他醒来,早晨应有的黄油吐司的香气被血腥味替代,父母的卧室只有两具被子弹贯穿胸膛的冰冷尸体。
“拉斯维加斯是世界娱乐之都。”小老板抱着床上的抱枕打了个哈欠。“有没有钱都要来赌场玩两把,这是规矩。”
“然后呢?”我站在他床边问。
“然后?”赌场太子不知道从哪摸出两枚筹码在指尖捻着玩儿,“然后我赢了呀,赢太多了,我现在的爸就跟我签合同,让我跟他合作。”
“你傻吧。”我鄙视地看他一眼,“合作你不亏了。”
“我知道。但是我才七岁,这些钱我一个人拿不起来。”说完他又补了一句维护他的父亲:“况且我爸也没亏待我好吗,利润都是对半分的,股票也转了不少给我。”
哦。我耸了耸肩,那你为什么恨他?
哪里有恨。他驳回我的说法,我只是不喜欢他。
我很难共情这位太子,不就是杀了他亲生父母吗,给他换了个富有几亿倍的家庭还没有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到底有什么不好。
戴斯特尼理了理到肩胛骨的长发,说:有时候我挺讨厌我的幸运的。
金色的发丝从他指尖溜走,他又补充:要是我死了就好了。
12
戴斯特尼(Destiny)是“命运”的意思,赌场老板起的。而他本人已经忘记他原来的名字了。
“你就喝吧你迟早喝成傻子。”我都懒得说他。“用了七年的名字也能忘,你无敌了。”
戴斯特尼边乐边把空酒杯递给我让我再倒点,我接过直接没收,说“保镖不负责侍从业务谢谢。”
“哦,多少钱?”他无辜地看我。
“多少钱都不行。”这回我硬气起来,“人格尊严无价。”
好吧。他不再跟我争辩,又靠着他的软沙发准备睡觉。
我把他剩下的酒收走,在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顿,说:“实在不行就把你爸杀了吧,你来我的事务所给我打工。”
戴斯特尼闷闷地笑了两声:“你养得起我吗?”
他没睁开眼,抬手给我展示他食指和中指上的新戒指,那是两枚和之前价值相差不大的珍藏级珠宝,甚至更为精致。
他笑完,用几乎是气音的音量小声说:“——不过我还真在事务所打过工。”
13
也许是不愿意记住的事情总会慢慢淡去,对戴斯特尼本人来说,七岁被屠门的惨痛经历在他记忆里已经被土壤埋上了一层,只要不特意挖开也见不到底下的棺材白骨。
戴斯特尼告诉我:其实他很聪明。
我服了哥们。我努力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开始模仿他说话的逻辑:哦,所以呢,然后你讨厌你的聪明?
和我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截然相反,他无比赞赏地给予肯定:你猜对了。
当初被赶出房子流落街头的小流浪汉摇身一变成为亿万富翁,赌场老板将他作为继承人培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甚至几乎不受管教,事事纵容,跟亲生儿子一样。
“我爸几乎没打过我。比起他我更怕教我赌术的老荷官。”戴斯特尼又笑了。
“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好到我也将他视为我在世上仅剩的亲人,好到我大学时在因兴趣建立的事务所工作时查出来,他派人杀了我的父母,我也恨不起他。”
“我能恨什么呢,我只能恨那天路过D&W没有拉住我爸的我自己,恨随便报了一个数给他的我自己,恨我的幸运,是我的幸运让我家有了接不住的财富。归根结底,引来杀祸的是我自己,我的养父只是做了拉斯维加斯赌场之主应做的决定——那样恐怖的财富不能交给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家庭。”
“……哦。”我把酒杯递给他,“那你厉害呗。”
这人真的很神奇啊,他好像一直很乐呵,但又一副似乎已经死了很久的样子,可以说是一个——极端的虚无主义者。
他很富有,他拥有一切。
但他着实也一无所有。
14
我说,你今晚先别搞自杀,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这次轮到戴斯特尼用看智障的眼神看我,他说:“你什么时候见到我自杀了?”
哦,确实是哦。
我摆了摆手,准备去隔壁睡觉——职场生存法则诚不欺我,和小老板打好关系的好处还是很多的。至少我本来应该偷偷摸摸地潜伏在他周围,现在不仅能随便进出他的卧室,甚至还在他隔壁拥有了自己的房间。
别墅外围还有别的保镖负责,陪聊了一整天我也真的很累。于是我倒头就睡,第二天凭着生物钟醒来,简单洗漱了就去隔壁“串门”。
我的手刚落在木门把手上,身后把早餐端上餐桌的侍从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戴斯特尼先生刚睡下。”
蛤,少见哦。我礼貌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小老板一天到晚都在睡觉,熬夜还是很少的。
侍从告诉我:“先生昨晚有赌局,是老板叫他走的。”
我说过我一直很难理解这位太子——当然我要是理解了大概我就是太子了。
所以现在是一个他又爱又恨、呃或者是说他不爱也不恨的亲亲养父让他干啥他也不会拒绝,但是平等地冷暴力所有赌场的人呗。
15
“我没有啊,我只是社恐。”他否认我说的“冷暴力”,虽然我不是很信。
他觉得跟我争辩这个问题很麻烦,又觉得无语,就对着我比了个枪,还是抵近射击,对准我脑门就是一枪。
“你会手枪射击吗太子先生。”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他的手拍掉,用同样无语的眼神回望他。
“怎么不会啊。”他又又又窝回他的长沙发,“自由美利坚枪战每一天,不会才不正常吧。”
我的心理学唯一难分辨的是他的话术,据他描述是因为社恐他说服话术取悦恐吓只学了这一项。
哦,那你还挺难杀的。我夸赞他。
乱说。他又闭上眼了。
我特别容易死的,比如我现在就要先死一会。
16
戴斯特尼说:和他一起开事务所的朋友有事请他帮忙。
大老板都不对他的人生自由作限制,我自然也不会。于是我和他在城郊处分别,保镖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也恭喜我即将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为生计发愁。
这会是夜晚,但并不黑暗,因为赌城的灯光亮的吓人,离这么远了我还是能很清晰地看见他。
他的背后是郊区静谧的树林,面前是纸醉金迷的拉斯维加斯。
“再见。”这位拉斯维加斯之子又笑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啊。”
理论上来说按他的运气我并不担心,但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我对他的这趟行程感到敬畏。于是我也莫名奇妙地问了句:那你要是回不来咋办。
戴斯特尼愣了一下,随即笑开,说回不来就回不来,我求之不得。你这个月拿到酬金就辞职呗,这点钱我爸不至于克扣你。
我的心里有一个小人在翻白眼说最烦有钱人装x,另一个小人在边数钱边笑。还有一个小人有点犹犹豫豫,踱步半天憋出个:可是他好像把我当朋友,虽然我不把他当成朋友——但不管怎么样,看在我一箱子名贵珠宝的份上,还是给小老板一点祝福吧。
于是我说,
那好吧,祝你死在那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