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一黄袍老道右手持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江强飞快地递给女人一个眼神,你请的?
女人也傻了眼,这道士不请自来,会不会是事情败露了。
“臭道士,你来做什么,讨饭讨灵堂来了!”江强好不容易掐住二爷的把柄,现在来个莫名其妙的人横插一脚,不由怒目圆睁,声音也高了几个调。
“造孽呀。”老道士眯着吊梢眼,故作高深地摇摇头“令尊死不瞑目!”
江强闻此,紧咬后槽牙勉强克制住牙齿打颤的冲动,额上冷汗淋漓,生怕这老头下一秒就要拆穿他弄死江枫的事实。
江二爷摸了摸灰白的胡须,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江枫死不瞑目,只要利用得当未尝不能逆风翻盘。
“道长,我大哥的死有蹊跷?”
道士瞥了眼佝偻着上身的老头,穿的锦袍长衫是只肥羊,嘴角一抿,左手一伸“给钱”
凡算命做法都要沾些因果,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二爷早年跟着江枫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规矩烂熟于心,颤颤巍巍解下钱袋,倒出十几块大洋恭恭敬敬递过去。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道士一把抓过银元,塞进布兜继续念起往生咒。
江强心如鼓擂,昨日阿兰半夜悬梁本就诡异,他二人未听见半点动静,而且灵堂的房梁高十余尺,即使借助桌凳,一个弱女子也未必摸得倒。
除非是鬼怪作祟,难道老头子真化作厉鬼了?
老道士神神叨叨围着江强转圈,突然两眼怒睁,脸涨得通红,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冰冷彻骨。
“小畜生,你不得好死!”苍老而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在场的丫鬟小厮瑟缩着跪了一地,这声音,是老爷回来了。
道士红着眼,一脚将牛高马大的江强掀翻在地,神色阴郁“陪我一起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吧。”
江强砰砰磕头,额头通红一片,声泪俱下“爹,您糊涂,我是您唯一的儿子!”
女人更是连滚带爬向大门逃去,完了,全完了!老头回魂了,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道士蓦然神色凝重,伫立在原地,眼底的郁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吸了吸鼻子,眼底精光大盛,发出一阵狞笑,露出贪婪的喜色,灵堂里有好东西,果然不虚此行。
只见道士猛得扑倒在灵位上,碟盘叮叮哐哐落了一地,黢黑的五指成爪,恶狠狠抓着白蜡,大口咀嚼起来。
他的脸距江枫极近,充血的浑浊眼球爆凸,贴在额头上,粘腻的触感,眼珠转动带来硬物抵触感分外清晰,白森森的牙研磨着蜡烛,发出诡异的嘎吱声,不时有涎水滴滴答答落下。
“不要躲了,出来,出来,出来!”苍老的声音突然像被砂纸打磨过,尖利的刮擦着在场人的骨髓。
半晌他顿住了,半截稀烂的蜡烛如敲碎的白骨,咚一声落在灵桌上,老道士狞笑着,伸手要去抓遗照,他能感知自己!江枫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呕吐感剧烈翻涌着。
“你们在做什么!”荒唐的闹剧被喝止了,一群手执黑洞洞枪支的汉子闯了进来,是条子。
那小妾早就吓破了胆,面如金纸,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镇里早就规定,不许弄这些旧传统,你们江家要违法吗?”领头约莫三十来岁,梳着大背头,皮肤黝黑发亮,眼角盘踞着一条半掌长蜈蚣状的紫色伤疤。
冰冷的枪口抵在状若癫狂的老道士头上,两个壮汉飞快架住他,三下五除二将人反绑住,老道士嗬嗬喘气如牛。
二爷急了眼,他还等着看好侄子身败名裂,这些人总坏他好事,从前的阿兰,如今的江强!
“李长官,通融一下吧,法事都做了一半。”谄媚地笑着褪下一枚金戒指,塞进刀疤脸手里。
李长官深深看了一眼,江二爷,这镇里有名的地头蛇,为了个臭道士得罪他显然不是什么好生意。
江强握拳,不行,这老道士说什么也不能留,狼狈地撑起半边身子摸索一阵,傻眼了,他的钱袋不见了!
“一炷香时间。”李长官挥挥手,示意手下给老道士松绑。
老道手脚并用爬向桌台,江枫眼睁睁看着那双枯枝般瘦长的手缓缓爬上颈间,却动弹不得。
“生魂,百年难得一遇!”浊臭的呼吸近在咫尺“爷,要长生了!”
针刺的疼痛爬满每一寸,系统!救命!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江枫明白这个系统唯一的功能就是发布规则。
他不能死在这里,求生的欲望撕扯着神经,明知道前路是死亡,他还是选择最惨痛的治疗,他想活着,他想活着!
江枫伸出手,绝望地发现手直直穿了过去,老道士安然无恙。
恍惚间他看到那个名为阿兰的女人僵直地坐了起来,咯咯地对着他笑。
“嘘!”她伸出惨白手指,空洞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江枫,脖子上的勒痕触目惊心,远看着是斑斓盘踞的毒蛇。
铜钱状的黄纸纷纷扬扬飘落,阴风阵阵,白幡被吹得猎猎作响,众人自觉后颈一阵冰凉。
老道触电般松开手,抓起豁口的白瓷碗,泼了过去,浓重的腥味弥漫,那灵台中间的一海碗生米哗啦一声流了满地。
“何人害我!”老道士暴跳如雷,冲进后厨。
江枫捂着心口,眼珠迟钝地挪向地上的女尸,她安安静静如一口埋葬已久的旧棺,未曾有一丝挪动的痕迹。
后厨里发出一声尖叫,呕吐声此起彼伏,江二爷定睛一看,密密麻麻一地的死了的雄鸡,脖子上都是深可见骨的砍伤,青白的气管从断口流出,腥味熏得胃里翻江倒海。
驱邪的黑狗血被换成了招鬼的雄鸡血。
哒哒哒,江枫听到在自己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湿漉漉的发丝擦过脸颊,带着池塘的泥和鱼鳞的腥味。江枫不敢回头,紧紧闭上眼睛。
“姐,他们在里边!”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这祸水东引的缺德事,他做定了!
湿冷的气息褪去,江枫松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死鱼般的白色眼睛,紧贴着他,鼻尖嘴角流淌着细白的水沫,青白的皮肉被湖水泡得高高肿起,有部分甚至糜烂成一团肉糊。
江枫猛然瞪大眼睛。
那张脸有些熟悉,江枫苦笑道自己还有心思分析这些有的没的,还真是乐观主义。
“道长,别磨蹭了。”是江二爷的声音,这香已经燃了一半了,再不咬定江强,到嘴的肥肉就吃不上了。
老道士恶狠狠的踹了一脚死鸡,今日这生魂多半是吃不到了,算了,先把法事做完,了因果再去算账。
不知算计他的是何等鬼怪,今日他定叫这祸害灰飞烟灭。
江强哆嗦着腿站了起来,他得逃,有钱没命花可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所有人都在后厨,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死相,你要去哪里?”小妾娇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冰冰的手缓缓从身后抱住江强,在白麻布粗衣间留下湿淋淋的水痕。
那双手越收越紧,隐没在腰腹,发出细微的咕噜声钻入耳膜,江枫很熟悉,那是做腹腔手术时医生寻找病灶时发出的。
一圈圈黑色勒痕缓缓浮现出来,那张浮肿的脸和阿兰诡异地重合起来……
一个上吊的小丫鬟如何能吓到敢在灵堂行不轨之事的狂徒,这一刻答案越发清晰。
那就是阿兰早就死了,还是被他一手策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