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庚辰年丙戌月戊辰日,大吉,宜嫁娶。
整座上京城内都沸腾了,左相兰家一天嫁两女,长女兰清研(小名念念)嫁予当今文质彬彬的太子李倏,次女兰清砚(小名小小)嫁予太子亲弟翎王李焱。
一时之间,整座大夏朝内,左相兰家一时风光无二,两姐妹嫁皇室两兄弟,还是皇上亲自赐婚,一夜之间巷口街尾人人津津乐道都是兰家两姐妹的婚事,恭喜两姐妹都找到了好姻缘。
兰小小一大清早就被乳娘王妈从床上薅了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被一群丫鬟婆子围着穿戴洗漱梳妆穿戴嫁衣。
一番折腾,等左相夫人王倾带着丫鬟婆子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兰小小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王倾悲从中来,小小还这么小就要出嫁,前面一直想着她小贪玩就什么管家理事的也没教她,一味由着她,总想着来日方长有时间慢慢教,没想到这么快小女儿就要出嫁了,她还这么小,还什么都不会,又是这样的亲事,以后嫁过去该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王倾眼中沁出泪来,怕被人看见又赶忙拿帕子揩了,整了整神色走到兰小小身旁轻轻摇了摇柔声道:“快别睡了,一会儿接人的轿子就来了。”
兰小小被摇醒,抬眼看见是母亲,亲昵的搂着母亲的胳膊摇了摇,蹭了蹭带着睡意娇声道:“这么早起,我不嫁了,一直留在家里陪母亲!”
王倾顿时被戳中心事,孩子还这么小就要嫁出去,还是这样的婚事……
刚擦完的泪珠又再次涌了上来,王倾极力压住眼中的泪意,强笑着道:“都要当新娘子了还说这种话,去了人家家里可不能这样!先后早逝,翎王又一人在宫外开府独居,你嫁过去当正妃,要操持家务,主持内院,切记……”
还没等王倾说完,兰小小就不耐烦的晃了晃母亲的胳膊,傲娇道:“我嫁过去是王妃,他家里仆人那么多哪用得着我去操持家务,自有人做!”
察觉到母亲眉头一皱正是要教训人的前兆,兰小小连忙抱着母亲撒娇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嫁过去一定会乖乖听话的,侍奉夫君,主持内院,母亲不必替我担心!”
说着还拍了拍挺得笔直的胸膛,增强可信度。
王倾被女儿的模样逗笑,眼中忧虑的神色减少了些,心中却仍旧是愁云密布,语重心长道:“母亲不求你什么,只要你过得好,母亲就安心了,别的什么能有则有,没有就算了!”
兰小小哈哈一笑,她就知道,说的什么侍奉夫君,操持家务什么的都是母亲说的场面话,母亲自是希望她好就好!
心中涌起阵阵暖流,兰小小欢喜地靠在母亲怀里,深深呼吸母亲身上熟悉温暖的味道。
王倾瞥见小小袖口截断的祥凤,鼻头一酸又差点落下泪来,小小婚事来得突然,连嫁衣都还没准备好,身上这嫁衣还是从长女念念诸多嫁衣中选的一件改小的……
念念年长小小三岁,嫁衣嫁妆一应俱全早已备好,这些年她想着念念大了要说亲了,一直记着这事,东西也准备的多,光嫁衣就请上京最好的绣娘三年绣了三套。
小小年纪还小,性子也单纯跳脱,对人对事真挚诚恳,但也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样的小女儿嫁到世家大族,面对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又怎么能理得清,理得好!
她原想着多留小小几年,待孩子大了从丈夫的门生中挑一个家世一般但人好的给小小作夫君,一直把孩子养在跟前,她亲自看着也放心,没想到赐婚的圣旨来得这么快……
翎王求娶念念不成,娶了小小,会不会恶待她……
兰真也真是的,太子和翎王同时求娶长女念念,都拒了就是!念念文采斐然又容貌出众,整个上京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嫁太子和翎王又不是没有其他好人家,反而沾沾自喜将这事捅到皇上面前,这下好了,皇上赐婚将念念嫁予太子,小小嫁予翎王,这让她们两姐妹以后如何自处!
“夫人,老爷在前面催了,说花轿快来了!”小丫头在门口匆忙道。
王倾看了眼跑得微微喘气的小丫头,也顾不得教训人府里跑什么跑没规矩,低下头看了眼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儿,心中又是柔软又是歉疚,低声催促道:“要出门了,晚点再睡……”
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王倾立马闭了嘴,眼中又不禁潸然泪下,她的小小才这么小就要离家,以后再闹性子谁又会护着她,翎王求娶念念不成却被逼得娶了小小,日后怕不能善待她,她还什么都没学以后可怎么办……
温热的泪珠滴在兰小小的手背上,兰小小愕然抬头,看见一向温婉端庄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竟然在哭,一下子急得手足无措的站起来,拿着袖口就要帮母亲擦眼泪。
不擦倒好,一抬袖口被截断尾巴的凤凰又露在王倾面前,王倾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悔恨,百感交集,再也忍不住抱着小女儿呜呜哭出声来。
兰小小的乳母王妈立马上前劝了起来。
王倾也自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本来小小就处境艰难,若她在女儿出嫁前哭的消息再传出去,怕翎王更加会厌恶她的小小……
王倾擦了眼泪,又重新用湿帕子擦了眼睛,上了粉。
门外来催促的仆人来了四五个,最后连管事的也急匆匆地过来请,喊快点到前厅去。
王倾看了眼还一脸懵然带着睡意的小女儿,接过盖头轻轻盖在女儿头上。
站在一旁的喜娘连忙上前,扶着新娘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吉祥话。
“出门一步走,举案又齐眉,白头相偕老。
出门二步走,执子共携手,与子相偕老。
出门三步走,相敬亲如宾,相濡永以沫。
出门四步走,鸣凤锵锵锵,夭桃灼灼华。
出门五步走,百年共好合,永结以同心……”
王倾心如刀绞,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眼角再次沁出泪来……
“夫人,前面还需要您张罗,大小姐还等着您送出门呢!”王倾身旁的贴身嬷嬷王敛凑近低声道。
王倾闻言正了神色,低声道:“清早我就去了念念那,看着她梳了头发换了喜服,念念是个好孩子,她那什么东西都是齐的,担心妹妹嫁妆不够还把自己的嫁妆分了一半送给小小……”
话锋一转,王倾继续道:“念念聪慧,知书达理,可我也不想她嫁予太子,皇家又哪里是好相与的,更何况是嫁予太子,我只希望我两个女儿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王敛瞬间面色紧张起来,往周围望了一圈,见屋内人都忙着送二小姐出门没注意到这边才稍稍安了心,自家小姐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可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也是无端祸患!
“夫人,大小姐的迎亲队伍要来了,该出去了。”
王倾点了点头,往前厅走去。
刚到大门口,就看见自己丈夫兰真一脸喜庆的在门前迎接宾客。
门外罗鼓震天,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边走一边有人提着系着大红花的小竹篮往道路两旁欢喜嬉闹的小孩子撒糖果,小孩子得了糖一路追着队伍跑。
太子李倏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衣走在最前面,看着队伍两旁追逐笑闹的孩童脸上也难掩喜色。
他知道弟弟李焱也喜欢兰清研,也向左相兰真提过亲,向父皇哭求过想求娶清研,但最终还是他抱得美人归。
从他看到清研的第一面起,他就爱上了她,暗暗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那天,弟弟李焱拉着他偷溜出宫玩,他本不想去的,耐不住李焱软磨硬泡,他最终还是同意和他一起出宫。
两人在陵水湖泛舟,远远就看见一群仕女在岸边垂柳下弹琴相和。
弟弟李焱一向调皮不拘礼法,看不上世家大族的女儿们故作高雅,总是端着一副骄矜姿态,每次碰见士子仕女聚会总会鄙夷调侃一番,那天他却格外的安静……
他心中好奇,怎么一向自视甚高的弟弟这次倒十分安静,顺着李焱的目光看过去,他也瞬间无意识的摒住了呼吸……
太美了!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只见杨柳青青处,一女子一袭素白长衫盘膝坐在树下弹琴,明明姿态肆意却无端透着庄重,琴声飘渺,宛若山间神女遗留世间的神音。
突然,那女子转过头来,好似看到了湖中的他俩,展颜一笑放开琴远远朝他们三指并拢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只第一眼他就爱上了她,她像山间自由的风,像陵水湖无边的水,明明一身风骨姿态翩跹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庄重不可轻视……
突然加大的锣鼓声让李倏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到左相府门口了,迎面碰上同来迎亲的弟弟李焱。
李焱同样一身红衣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最前面,脸上却毫无喜色。数月不见,李焱清瘦的脸上早已经褪去了少年稚气,轮廓变得冷硬刚毅起来。
李倏心中愧疚,他知道父皇是为了他才拒绝了李焱的哭求,他也知道李焱为了求父皇同意能够求娶兰清研,在御书房门前整整跪了三天三夜……
生母早逝,这么多年他一直和弟弟李焱相伴长大,但凡弟弟有所求他一应应许,但这次他绝不能让!
两只迎亲队伍同时走到左相府门前,罗鼓震天,人人面上都带着喜色,只除了李焱一人。
看着率先从府门走出来的大小姐兰清研,李倏满眼欢喜,小心翼翼扶着人往轿辇去。
李焱满心烦怒与不甘,恨不能将这所有人脸上的笑意全都撕碎,再掀了念念头上那该死的盖头拉着她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到谁也找不到的天涯海角……
可实际上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被自己哥哥牵着走上八人抬的大红轿辇……
似是察觉到李焱盯在身上愤怒不甘的视线,蒙着盖头的兰清研微微往后侧身望了望,鲜红的盖头晃了晃,又再次恢复平静,款步踏上八人轿辇跟随人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