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我的本子丢了。记满了灵光一现的乱七八糟的想法的本子。我记性不好,脑子记不住就只好写下来。攒了几个月了,本子都快写满了,现在丢,这不是要我命吗……也不是那么严重,毕竟丢的不是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今后还会接连不断地产生……有那么严重吗,当然没有。要是被谁捡到了,不识货的还好,万一也是个写东西的,岂不是得到宝贝了,哼哼哼。我又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往后写出来的东西里要是夹着本子上的点子,咱俩想法重了,到时候谁抄谁也就是发表的先后顺序决定了。真是,人啊总觉得自己的观点就是真相。实际上你屁都不知道,还在那瞎嚷嚷。也不能怪你们,我也这样,人啊,生活在这么个充满不确定性又从来不存档的世界上,就人类自己反宇宙之道行之认认真真做记录,还记不全,怎么从中得出真相么。没法得到真相又不能不关心,那不就只能产生点不完善的认识站定队伍明确自我来安安心了么。真是可怜,人怎么有自我意识却不能统观全局掌握不了客体呢,陷入困惑不就无法避免了么。突然,有人在我身边的位置上放下餐盘坐下了,我想起来自己在吃饭。一有人在身边我的注意力就被分散开来,直到我再孤身一人才能自我沉浸。

    吃完饭我又一个人走在路上。真是气得慌,怎么就这么倒霉。没给我一个会学习的脑子就算了,怎么我只是想写写文还要阻碍我呢。不过两方都不是容易事就是了……快上课了,得走快点了。好想死掉。我只是不想整天光输入和简单输出。想做点有质量的输出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一天到晚想啥呢?低着头一脸郁闷。”我转头,是陈姑娘,她打破了我的清净,我倒并不生气,因为是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虽然时不时地伤一伤我的心。比如在走廊上遇到时不经意地看我一眼然后继续向前看路啦,让我递东西给她然后谢谢也不说接过就继续做事啦,在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只顾着和另一个人说话完全对我不管不顾之类的小事罢了。还不如说我喜欢她就是因为这一点。

    “没啥,我面无表情就是这副样子。”我说着继续面无表情,对她没啥好顾忌的,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在意。

    “是么?你看我,面无表情的时候也有点笑的意思。叫你看呢。”她没啥耐心,我本就要转头看了,她一催让我生出一点要把头僵住不听话的想法。我有点生气,她害我要违背本心。我没动脑袋,斜睨了一眼,倒确实是。哼,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接下来我们就没话说了。她稍微想了想还有什么要讲的,什么都没想出来,无聊地拿出了手机开始刷微博。我要批判这种行为,把同行的人擅自当导盲犬使。我看看她,觉得她真好,她死时一定是心满意足的。我心中生出一点柔和的情绪来,接着自我出现了,温和变成黑潭将我淹没。失落很快就被工作日的喧闹冲淡了,麻木却包裹着我,度过白天。

    我其实是知道的。什么本子丢了。本子不丢也没用。我写不出好的故事。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了,我没法完成一件事。零零碎碎地做点部分的工作还行,要我独立完成一部作品是不可能的。我天生就是一枚齿轮。还好,我能做一枚好的齿轮。

    学校不大,有三千来人,没有人的安静角落倒还是多得很,这点很让人安心,唯一有点让人烦躁的,就是时不时会转角遇上恩爱的小情侣或者和我一样找安静的人。而且遇到前者的概率比后者要高得多。我不太明白热恋的感觉,所以不大能体谅,而对于打扰到自闭中的同志的情况,我会感到一点歉意。他们猛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拔身抬头看我的眼神往往是有些呆滞的,一副和这个世界的网络连接不佳的样子。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私以为那模样有些可爱,当然,是在那人长相比较符合我的审美的前提下。怎么能做到忽略外貌只看内在呢。我是做不到的。可能是因为自己丑得足够,无法不计较。夜晚真好啊,一切都融在夜里,校园里的灯是昏黄的,恰恰好。其实这样的夜色本身就能在我与他人之间构成如水的屏障,但一直走路腿实在是遭不住。我真希望我能一直散步下去,走啊走,□□会感到适当的疲惫,这疲惫会带给我精神上的满足和一点点的昏沉,使我的思维处在刚刚好的有些许散漫的工作状态,思维的乐趣自然而然就跟着来了……我到底为什么那么想完成什么呢,就这样走着充实着多好……

    一个高跟鞋的脚步声逐渐近了,有点要追上我的意味。“一个人散步呢。”我散漫运转的大脑紧急运转了一瞬间,向她看去时,她正好进入我的视野。这个气质打扮,让我觉得她该穿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在制造光污染的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而不是走在这个校园里。在我的分类中,这姑娘是社会适应性极强的类型。我对这个类型的姐姐都有点想接近又不敢的矛盾。虽然这个人我不认得,但还是好好回应,也不做多余的问话,带着一点谦卑:“是啊。”

    “有要去的地方吗?”

    “没有呢,就到处瞎走走。”

    她始终看着我微笑,偏着头,头发在那一侧离开肩膀散开来,“我要出校去,你能陪着我走一段吗?到校门口就行。”

    陪走……我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场景:在校门口,她一边对我说着表示感谢和满意的话,一边从钱包里抽出了几张红钞。不对,现在谁还用现金。我突然浑身上下都清醒了,“行啊,当然可以。”我友好地憨笑几声,试图传达出不知所措的慌张。她盯着我的傻脸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把头低下了,隐在垂发后的嘴角又向上撇了撇。很快地,她一甩头,发尾甩出一条弧线,再次看向我:“谢谢。”声音深沉得让我有些惶恐,希望她不要对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期待啊。

    我迅速定位自己,默默配合她的步伐一言不发,做好了应对一切话题和始终保持沉默的两手准备。她开始东张西望,并不看我,我一开始以为她在找什么东西,后来发现她的目光是散漫的。她什么都不说,沉默的样子和那姑娘一样,依然有淡淡的笑意。

    她突然开始哼歌,曲调让我想起丛林、小酒馆、勇者……和着她哒哒的高跟鞋敲击石板地的声音。怎么会?我看向她,无声地笑了,突然有了主动说些什么的想法:“我能问这是什么歌吗?”

    “不告诉你,我最多只能说,这是你在别处听不到的歌。”

    “只有你会唱?”

    “不是这个意思。你再仔细想想吧。”她又在直视我的眼睛,这次特意凑近了些,像是好让我看清她眼中映着的我。我脑子里一炸,与其说是思考不如说是信息突然进入了我的脑中: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能从别处听到,但是现状是她会唱,在我的接触范围内的,她的交际圈中的人没有听过这首歌。以后我要是想听的话……我的防自作多情警报响了,于是我眨眨眼,说没明白。她居然轻轻撇了一下嘴,然后恢复了原来的距离。

    “我想唱歌给你听,为你唱歌。”她的声音依旧是有温度的冷静,和她说出来的话有点不相称。不,不会是那样,我还是相信她的声音传达给我的感觉。即使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也好像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应的样子,又开始歌唱。温热的交流的气氛没有了。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知道,我们不会有更多的对话了。就这样默默的走着,她唱着歌,我努力地去听,反而使得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和旁人对话嬉闹在我耳中愈发清晰,还有被挡在校园围墙外汽车的低鸣、隐隐约约不知是有是无的更远处的音乐,全都被模糊一切的夜色混在一起成为一体。

    “谢谢你。”她像日剧里的女主角一样,一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快走两步到我的面前来了个秀发飘扬的转身,满面笑容地看着我。

    “不客气。”

    “那,再见啦。”

    “再见。”

    老实说,我是趁自己精神上不防备屏住气走进来的,越过门的一刹那大脑保持着空白的状态。走进来以后一切就自然而然能发展下去了,我再不需要多做什么。

    要往哪走,我一进门就已经知道了。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视野内,指示图都不用看,那一片人头攒动,密度明显高于其他区域,不知道有多少凑热闹的,多少是看了书的。我的目标就在那人墙后面。我猜测她应该在中间偏右的位置坐着,左边的位置留给我,这样我们俩的位置就和那晚的散步一样……远看是站得乱,走进了还是能看出大家在排着队。我找到队末站住,开始等待,一步一步走近她。我能看到她了。她穿着鹅黄色的针织衫,戴了眼镜,齐耳短发,画着淡淡的妆,低头签名时短发越过脸颊。我猜她穿的是平底鞋。这样子有点过于符合我的期待,略感失望。我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低头,抬头,暗暗比较着每一次的区别,试图将这区别与读者的特征建立联系。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偌大的会场里其他的杂声被人墙过滤去了,我穿过了什么走进了这里。我与她的此次见面有不知情的护卫者。我站在她面前,她笑盈盈地看着我,等着我先说话。我们的护卫者看看我,再看看她,相互之间并不说话。

    “我很喜欢你的书。”我把手上拿着的她的书放在了她的面前。我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声音,又过于低沉了。

    “我知道。”她看着我,笑得开心,眼睛里却又有担心的意思,事到如今,她何必再担心。

    “我笑不出来。但是我是开心的。”

    “那就好。”她这次笑得露出了牙,微微调整了坐姿。她是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了。因为我听到了鞋跟敲击地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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