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

    李嗣讲得口唇干涩,咽了口口水,右手一只手指时而不时地敲打着桌面,目光飘向远方。

    人头攒动,不过更远处却是无人。

    他收回视线。

    “林寄月,你承认阿成是你所杀,正确与否?”

    “禀大人,阿成是我误杀。”

    她话一了,李嗣转头对着一旁背手站着的男人:“此女已供认罪行,贾大人可有话要说?”

    刚刚贾大人便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被座上的李大人问到,他这下才反应过来,抻长了脖子,干干道:“这……这个……那个……虽然此女已供认,但也不能证明此时与被通缉的那两人无关,我猜想他们二人应该才是最后的凶手,此女不过是出来为他们掩饰顶罪的。”

    “阁下有何新见解?”

    “……暂时没有,得待我去查找证据——!”他难得背脊挺直,脖子依旧抻长,背着手稳步走出了公堂。

    可仔细瞧他步伐,分明带上了一点仓惶和急乱。

    李嗣嘴角微扬起弧度,又对上林寄月的眼。

    “那你且将如何误杀阿成的个中细节道来,何时买的毒药,何时下的毒药……还有……据我所查,你误杀阿成的毒与不久前钟明行所受之毒为同一种。”

    “那么——”李嗣声音变大,无疑增加了点气势,像是要逼问她,“之前毒杀钟明行的钟府婢女可是同你一伙的?”

    安坐于旁的钟府众人表情彻底和缓了下来,轻轻扫了李嗣一眼。

    春夏之交,忽地一股风声闯入了堂中。

    分明是暖风,扑压在林寄月身上,她却觉得透骨凉。

    连带着心脏肺腑和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李嗣。

    ……这个人……之前分明答应过了要替她和兄长伸冤的——!

    原来他们都是一伙的——!

    林寄月眼神霎变,凶光毕现。

    手中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把匕首弯刀,刀刃薄而锐,刀身短,片叶似的薄刀上折射着耀日的光芒。

    “钟老爷危险——!”

    场面混乱,如鸟雀惊飞而四散,乌压压的人群齐齐呼声,钟览海的大退几步,但见一抹银光闪现,忽地眼前漆黑。

    “放开——!你们放开我——!”

    衙役捕头也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举动,姗姗来迟地才扣住了她。不过好在方才此女朝着钟览海刺去之时,不远处有一飞刀袭来,生生吓得林寄月没敢继续刺进去。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出乎众人的意料,钟览海扑腾一声倒地,脸色煞白。

    “是中毒!刀上有毒!”

    “老三——!”

    “快找大夫——!”

    风停而止,四散的众人又围作一团。

    不过这次却有点不同。

    “哎哎——大家伙让让路,实在是对不起了哈哈——乡亲们让让——”

    “哎——”

    “唔——”

    “嗯——”

    “靠——!”

    怪声传自人群中,堂下众人也好奇地向外探去。

    只见人群中露出了戚尧的脸。

    “各位好哇——”

    他讪笑了两声,缓步走了出来,另一只手拉着身后的女子,她方才还是一脸艰难钻行人群的表情,现在见到了堂中众人,便快速恢复了平静。

    也就是面无表情。

    沈令仪呼出一口气,低头眼见自己和戚尧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看似自然地缩回了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

    戚尧眉眼含着淡淡的笑意,挑了挑眉,也开始自顾自地整理起了衣衫。

    ……

    “来者何人——”

    “两个通缉犯。”

    戚尧迈着大步,从容不迫。

    穿过眼神不善的衙役捕快,穿过被衙役捕快死死扣押住的林寄月,穿过眼带提防后退了几步的钟家人,最后躬下腰,捡起了自己的长刀。

    “捡个刀,”他打量周围的人,又对着自己的刀喃喃自语,似乎是责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大胆!公堂严肃,岂容挑衅!”钟老太爷话虽这样说,但他眯着眼,瞧向了戚尧。

    盯着这张脸,他又瞧了许久。

    钟老太爷手心攥了攥自己的梨花木拐杖。

    这时李嗣适时发话:“你们二人为何来此?先前逃避通缉的事我还尚未与你们追究。”

    “但我方才怎么听闻,我们二人并非毒杀阿成的真凶啊——”戚尧收刀入鞘,又把刀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沈令仪抱着剑,侧脸看他的发挥。

    他道:“我知道真正毒害阿成和钟明行的凶手。”

    戚尧突然转身,语气也一转,压低声音,手指指向被扣押而一脸不甘的林寄月。

    “不是她。”

    “她要藏的,我帮她说。”

    他抬头望着堂上的李嗣,李嗣不知为何也早有预料,暗暗地点了点头,戚尧微躬身后朗声朝众人道:“想来此案发生也有几日了,有关百姓也都问了个遍。”

    沈令仪听得很安静,忽地余光挤进了李嗣的身影,心下一惊,她总觉得这位李大人很是眼熟。

    不过毕竟是余光,她目视中还有个戚尧。

    她靠在一旁,注视着这个人。

    原本冷淡严肃的眉眼在望向戚尧的时候柔和了下来,沈令仪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侃侃而谈,忽地眼前幻现了他另一套装束的模样。

    战袍在身,一声令下地指挥士兵,猎猎冷风中岿然不动,漠北的风沙侵染不了他分毫,却反倒显出他的坚毅。

    “据我所知,不久前,刚查找搜集到的府中各人卷牍口供皆已丢失?”,戚尧话至,打断了她飘飞的思绪,她又听得,“何人之责?”

    “大......大人,卷牍口供运回途中遇山崖深河,运送的衙丁也与这些文书一并落衙了......”站立李嗣一旁的主簿捻了捻胡须,俯身对李嗣说道。

    李嗣砸吧砸吧嘴,淡淡地答戚尧:“路遇意外,那衙丁也一并去了。”

    “哦?是吗?”戚尧挽起了一抹笑,“我怎么记得不是。”

    是谁想要除掉证据。

    钟府家大业大,府内丫鬟小仆也多,当日钟明行被毒杀,偌大的一个府邸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发现什么......或者知道什么,光是口供笔录就花了县衙不少功夫,一时之间幕后的几个凶手想要串供抑或排查有无人发现还是有些难度的。

    至少戚尧不觉得他们会来得及。

    随后他拍了拍手,一个男人畏畏缩缩地走上公堂。

    “......小民衙丁冯李,”来人的出场令在座的都有些震惊,堂上肃穆站立的衙役也都纷纷认出了这人。

    “冯李!你还活着!”

    “你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有几个特别担心他一点的官差跑上前去拉住他同他打招呼,却发现他一脸迷茫,行动缓慢。

    “你......”

    戚尧只慢步走到他面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冯李,可以说话了,现在这里是公堂,是可以说出那些话的地方。”

    原来他已经瞎了!

    方才和他打招呼的衙役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带惊讶。

    这人应该这几天的休息都不太好,今日又是个阴雨天,地上泥泞得很,他从外边进来,手中虽然拿着一把伞,却因为看不见,身上平白落了不少雨点。

    唇无血色,手上还包扎着伤口。

    听见戚尧发话,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犹豫了几秒,终于开始发话。

    而沈令仪远远看见戚尧朝她投来的胜券在握的笑,越瞧越......不靠谱。

    方才她脑中还存在的什么这人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画面和想法当即被抹杀掉,她又低头看了看如今的自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还可惜别人呢。

    庆宁公主。

    沈令仪手心握拳,越握越紧。

    那边的戚尧气势如云,像是又回到了他当初该有的少年气,未经历一切平平和和长成的样子。

    她心下一惊,像是漏了一拍,随后又抿了抿唇,别过眼去。

    只待此事毕,她身上毒一解——

    少年好风光,她却只怕是没有时间欣赏了。

    更谈何流连。

    *

    沈令仪和戚尧能遇见冯李其实是个意外。

    离开了老乞丐后,他们去往周家庄。

    虽然戚尧已经派过蒋书文去过周家庄了,但他却说自己在那还有事情要查,于这件案子有关。

    沈令仪也突然想起。

    那个被误杀的孩子阿成是周家庄人,这么说来他应该叫周阿成。根据她查到和街巷里打听的信息,周阿成是因为家里穷,故而早早地就被买掉为奴,几经辗转后才好命到了钟府。

    “这是他家,”戚尧在路边买了两串糖葫芦,分给了沈令仪一串。

    “家中有病父,母亲靠平日里替人绣些东西,补补衣服为生,眼睛已经不太好了,”戚尧轻轻地叩了叩门,“对了,他有一个胞弟,年纪也不大。”

    沈令仪默了声,没有说什么。

    她总是觉得自己太冷漠,毕竟各人有各人的苦。

    当她还是庆宁公主时,她大可以俯视别人,于是他人的苦难也都不值一提;后来她颠沛流离,摸爬滚打后,又觉得自己的吃过的苦要比别人多得多,于是便也更不把他人的苦难放入眼中。

    明明是在最低的地底,反倒生出扭曲的傲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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