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岚城带着蝉鸣,无休止,一会儿会刮起凉风,一会儿又及其闷热,而这烦人天气再加上唠叨声,太易怒。对于宋辜来说,一切随便,他好像总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去做事,也是,能少些烦躁,保持…好心情。
“天天画画能有什么出息……”沈茗作为宋辜的母亲,三不务正业,不赚钱,不顾家,不外出,全部的重任都压在父亲薛凡身上。在家能干的事情有很多,看电视,刷视频,吃个饭,以及去和那陌生男人语音通话,宋辜自打高中起就不关心了,他妈妈告诉他,不听对谁都好。她靠在门边,手里捏着竹签,竹签上插的是西瓜块,猜也猜到了,家里的仆人被这人用的炉火纯青。
支持宋辜继续读书的原因,无非是学校竞赛赢的奖金,如果有十场,那么五场就能赢过来每个学生在校一年的开销。岚城附属中学人气蛮高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父母大多让自家孩子进去读,像是在打工,为自己谋利益,这种人太多了。宋辜当然晓得沈茗的那点心思,所以成绩一直不理想,仅限于沈茗。
院子里长椅上坐着的是宋辜,旁边有棵泡桐树,夏天泡桐树的枝叶长的愈发浓密,他微微俯身,阳光穿过树叶缝隙,侧脸如玉,长睫垂下淡淡阴翳,整个人透出平静。一张脸精致的恰到好处,狭长的眼睛里恍若隔世,鼻梁凸起的一小块骨骼又让人显得不至于落俗,头发细碎蓬松,在光的折射下显得毛茸茸的,将他本身的疏冷稀释了一点点。宋辜怀里搂着一本涂书,细看书页已经皱了,还有破损,可是在宋辜手上却被视若珍宝。
在余光瞥不到的地方,在门口站着的沈茗凝视着那长椅上坐着的人,手指弯着在门框上扣弄,发出微响。眼睛好看,无非是眼神毫无爱怜,像在看一只流浪狗,“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宋辜。”沈茗忍耐力完全无,自从见宋辜的那一面,仇恨在暗地无限疯长,枯萎的枝桠狂生新枝,尖锐带有目的性。
街道窸窸窣窣走过几个拿着雪糕的人看向这边,飞过几只麻雀,蝉鸣不断,“怎么回事啊……”小声的议论宋辜很清楚听见了,“不知道,别多管闲事了。”
宋辜身体伸展,将手里的一片绿叶夹进书中,抱起书,起身间,目光和街上的路人相对上,随即迅速躲开,转身和沈茗对上眼,“我听见了。”
沈茗听完并没有消停,反之握拳怒斥,“那你的回答呢?!你就是这么对妈妈的?”
宋辜轻抬脚跟走到几级阶梯下,对着人俯身,“对不起。”
能让一个人放下面子全身心给另一个人当狗,很简单,养那人十几年,期限一过,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宋辜就是这样,沈茗养了它将近十三年,和外人都说宋辜是独生子,不爱讲话,很怕生人,实际上她根本不了解宋辜多少,就算是整整十八年年,用这个衡量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个空虚的数字。
父亲很晚才回家,每天的等待在沈茗看来都是在浪费自己人生的时间,看在家庭的所有支出都离不开薛凡,在这方面倒是很有耐力,也不急,每天的钱到手了什么话都不会说。薛凡大概是被蛊惑了,能无数次的给沈茗转账。
身前传来不急不缓的声音,不怒而威,“反正你也快没人要了,败家。”
沈茗简直不想和宋辜在同一栋房子一秒钟,恨不得一辈子只和有钱人在一起享受世界。也是,凭着沈茗的身材和语言素养,能把好几个男人迷在家。
他一言不发,直起身子往后仰了仰,侧头,眉心轻跳,“我会没地方住吗?”他想见聂闵初,太想了,这九年的思念没有像枯枝败叶般毫无生气,是越来越多的浓烈。
顺着宋辜的目光移过去,大门紧闭,外面的空气会和这里不一样吗?应该,不会。他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她没有正面回答,“现在知道了吧,你只会给人带来厄运,那双你自认为可以画出些什么来的手,都是你的幻想。”沈茗唏嘘不已。
宋辜的手型尽管不是传统上的完美无瑕,略显粗糙,指尖因握笔而微微泛起茧色,手指修长而灵活,关节凸显,“……”
“还不如废了呢。”
“妈妈是这么想的吗?”沈茗耳边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我带给妈妈厄运了啊……”宋辜轻笑两声,凉薄的声音透着森然的寒意。
沈茗语气一滞,带着一点讥讽地道,“是啊,那你滚吧,成绩没有,你还有什么用?”
眼前人有一瞬间的失神,目光像是被牵引一般,宋辜盯着沈茗的眼睛,想要再靠近些,把书拍在小桌上,然后,手臂环绕住沈茗的腰,“妈妈,让我留下。”他缩了缩脖子,闷声道。
还好这九年宋辜没离开岚城,不然找聂闵初就像大海捞针,他还记得聂闵初喜欢去的艺术馆,以及,岚城屈指可数的艺校。装这幅样子的目的,是有一栋能让聂闵初待的房子,其次都是其次。除非,他现在已经不在岚城了,如果真是这样,宋辜大概率会发疯。
从来没被宋辜抱过的感受的确不同,沈茗能轻易闻见人的清香,还是信息素,分不清楚,脸颊飞上一片绯红,沈茗摸了摸自个儿的侧脸,烫的,将手指插进宋辜的头发,用着力道拽开。
“行了,别来这套。”沈茗不想多说,“我今晚就会跟你爸走,家里电视柜里面有一万,我不会回来了。”没停顿,一下子全说完了。本来想留给宋辜的只有八千多,被人说出口的时候就成了一万。
他拧眉“啧”了一声,揣着颗心,弱弱的问,“妈妈不可以再停几天吗?”虽然面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但语气却带着明晃晃的不善。
沈茗激动地直发抖,好不容易才将声音压下来,“什么啊?我看你巴不得我去死吧。”接着又不紧不慢,“学校已经辞退你了。”
对方没回答。
宋辜任由沈茗回了客厅,然后是卧室,透着玻璃门,能看得清楚,收拾的东西应该都在卧室了,他冷着眼拉开客厅门进去,默默看着开着条缝的卧室门。
这几个小时很漫长,至少在宋辜看来是这样,今天晚上家里就会只剩宋辜一个人,实际上他怕黑。
小时候被其他小朋友欺负,永远只是无声的哭泣,宋辜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因为幼稚园老师也懒得管,岚城的劣等幼稚园,钱花的少,睡的床都是看父母肯开销的程度而变。宋辜进过柜子,桌底,书包被扔在盖着桌布的桌子下面,头发被拽过,被推倒过,记忆深刻的是那个黄昏,一周放学的时刻,被锁着的柜子里面坐着的是怀着画本的宋辜,心里想着的是聂闵初今天拉自己的手时的脸上的担心。沈茗不管薛凡的担忧,一味地乱说,宋辜没被接走,就那么停了一晚,第二天才被幼稚园老师发现。
开大门的声音和沈茗拖着行李箱走出来的声音同时发生,沈茗带着笑,“亲爱的,走吧。”薛凡拉起沈茗手上的行李箱放进车的后备箱,和宋辜对上目光。
“爸爸,再见。”宋辜嘴角隐约勾起。
薛凡眸色微微一深,想要再说些什么,都吞了下去。
没过多停留,车就被开走了。
保姆听到声音跑过来,“沈夫人走了吗?”
“嗯,刘姨,帮我做点吃的,麻烦了。”宋辜很容易饿,消化的快,长的也高。
“没问题。”刘丹点点头,顿了顿,转身去了厨房。
将近十年的相处,在一瞬间都变了,宋辜关了大门,从裤兜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边走到客厅门前小桌拿起涂书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喂,裴贤越。”
裴贤越,是宋辜在初中认识的朋友,学习不是他的强项,所以空有一颗坚韧的心,自学了画画,也想考艺校,这可能是唯一的出路,还好裴贤越家庭算是有条件供他上学,裴贤越懂事的很,在选择上和不上的时候,他也规划好不上学后的计划了。
“干嘛?”
“还没消息吗?”
电话那端的人理直气壮地道,“拜托人那么多诶,你当我是神啊。”
“嗯。”
裴贤越被气笑了,就算自己人际关系好点,学校一千多人要自己怎么找,“上个月你就念叨着要找,都找一个月了。”
“聂闵初,真的找不到吗?”
“对啊。”人依旧是一派凛然。
“嗯。”
电话被宋辜挂断了,宋辜深吸了口气,捏了捏眉头,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表。
九点。
距离最近的艺校,有六公里,骑自行车的话,需要四十分钟,选择去的话,十一点回来,且不提现在学校保安亭有没有人,如果再碰上雨天…
宋辜吃过饭后打消了放弃的念头。
和刘丹说过之后就骑上了车,出了大门。路上人倒是不少,雨水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宋辜喜欢这样的味道,这让他很安心。
黑色短袖衬衫随着风吹过来,后背隆起一个弧度,宋辜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好在学校保安亭亮着暖灯,宋辜骑到小窗口,“叔叔。”
里面人正抽着烟,“什么?”
“您可以让我看一下学校的学生名单吗?”宋辜下意识后移,目光一黯,很快恢复笑意。
保安沉默了会儿,打量着宋辜,“你要做什么?”
“我想找个人。”
“不好意思,保安亭没有这个权限。”
宋辜闻言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叔叔就帮个忙嘛。”
“谅解。”原本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我好不容易到的。”
“真的没办法,你离开吧。”
保安做出个请人的手势。
宋辜见这样不奏效,眼神微暗,也没想继续耗下去,“谢谢叔叔。”骑车拐头走了。
路上宋辜想得很多,这三天他必须做点什么,这几年来被沈茗禁足在家已经有够他受的了,这次被放开脚上拷着的锁,他会努力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