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云遮月隐,雾气缭绕,狂风肆意拍打着荒木稀疏的叶片。
生灵皆寐,灯火暗淡,只有停泊在枝头的乌鸦时不时传来几声啼叫。
在魏洲城城外的一座荒废木屋前,一个身型估摸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傻傻地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但好似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寒风一般,只是迷茫地环顾了四周,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第108次恶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却毫无感觉之后,姜弄月在心中默默吐槽:“又来了……”
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五次?十次?
她黑漆漆眼睛在眼眶里转了转,忽地停了下来。
夜风在耳边持续呼啸,搅乱了姜弄月散落的头发。
发丝打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姜弄月正欲抬手制止到处作乱的发丝,但却突然想到些什么,不由得僵在了原地。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她紧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脸上的表情也因为担心而微微扭曲起来。
出乎意料却又没这么意外的是,她没有什么感觉。
奇了怪了……
姜弄月的脸色稍为好了些,但眉毛仍然拧在了一起。
此时,恰逢有一抹月光移向了她。借着月光,她将手臂举了起来,拉开袖子,白皙的手臂上就连一丝红痕都没有。
相较于之前,如今这种情况姜弄月还是第一次遇到。
揣着疑惑,她开始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景物。
原本隐匿在白雾中的木屋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显现出来,到处都是灰尘与蜘蛛网,房檐上的牌匾更是半边悬空,摇摇欲坠,随着萧萧风声,发出“吱哑吱哑”的响声。
木屋之外笼罩着一片树林,枯木毫无缝隙地交织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令人看不清林中的任何东西。
十分诡异……
她心中总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不安感逐渐从姜弄月的脚底喷涌而出,充斥着她的内心。
她拍了拍胸口,试图安慰自己,但身体仿佛不听她使唤一般,仍在微微发颤。
面对不争气的自己,姜弄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哇—啊—”
一声凄厉嘶哑的乌啼忽地响彻云霄,将姜弄月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心中不安的情绪愈发膨胀。
巨大的黑色幕布宛如怪物一般吞噬掉了整片天空,只剩下浓厚云层之下倾泻而出的点点月光。
枝头上休憩的乌鸦不知何时盘旋在了上空,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图案。
直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废弃木屋……
面对此情此景,姜弄月的脑袋里蹦出来了一句十分应景的话。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她拍拍脑袋,灵光乍现。
哦,对,话本里常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姜弄月正想着呢,一阵勒马的声音就突然从林中传来,隐约还夹杂着不少男人的唾骂声。
细碎繁多的树丛将他们遮得个七七八八,姜弄月看不太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几个身材魁梧的背影扛着一个昏迷的人。
呵呵,还应上景了……
转身,抬脚,一气呵成。
姜弄月刚踏出去半步,一只脚都还没完全沾地,身体就仿佛中了千斤顶一般,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
大大的疑问再一次在她的脑袋中浮现出来。
不是!?
她想收回脚,身体却不动如山。
姜弄月咬牙切齿,气得发抖,踩又踩不下去,收又收不回来,就只能保持着一种怪异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那伙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当她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无奈闭眼时,那群人竟直接从自己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径直走向那座木屋。
姜弄月简直目瞪口呆,那真是一种奇妙又怪异的感觉,感觉身体变成了一团云被“风”扰散又快速汇聚了起来。
这肯定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她想。
夜风吹得她的眼睛发涩,泪水蓄在她眼眶中,姜弄月闭上眼,努力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再次睁眼之时,她就来到了木屋之内。
木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借着从门缝中渗透而来的月光,姜弄月才看清了屋子里的样貌——几堆干草、一卷破旧棉衾、一张缺角木桌,以及桌上倾倒的酒壶和几枚酒盏碎片,还有那半倚在墙边的人儿。
一个漂亮的美人,眉目如画,气质清绝,恍若神话中的神妃仙子。
她穿着一件粗布罗裙,鲜血浸染在它之上,开出点点妖艳的红梅。女子双眉紧蹙,一手牢牢攥着一枚做工精细的鱼纹玉佩,一手则掩着嘴角,擦拭着嘴角接连不断流出的鲜血。
姜弄月眨巴着眼,盯着她。
她总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面熟,但她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身体渐渐恢复了自主权,姜弄月弯腰揉了揉僵硬的腿,慢慢挪动到门边。
她半蹲在门边,侧着身将耳朵贴在上面。
“殿下吩咐过了,让我们干事麻溜点……”男人谈论的声音被风打散,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逐渐消散在耳边。
半响,屋外归于寂静,只有风的呼啸和几声瘆人的啁啾声不时响起。
姜弄月转头看了看那女子,又伸出手在她前方晃了晃,见对方毫无反应,姜弄月摇了摇头。
被当成鬼就当成鬼吧,算了,先出去再说。
她站起身,撸起袖子,用力地去推这个门。
片刻间,姜弄月就放弃了。
木门只被她推开了一条手臂般大小的缝隙就算了,透过缝隙她还看到了一把崭新的铜锁。
她就知道!
姜弄月瘪瘪嘴,气不过,抬脚又补了木门几脚。
可怜的木门“叽嘎叽嘎”地抱怨了几声,却依然□□在那里。
与此同时,那伙人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诶,老大,这门怎么突然开了条缝?”
“被风吹的。少废话,赶紧干活!要是被谢丞相找过来,就算是长公主也保不了咱们!”
谢丞相?长公主?
姜弄月听得迷迷糊糊的,她可记得当今的当朝丞相不姓谢,也没有什么长公主。
随即,她就听到一声木头落地的声音,然后一股刺鼻的烟味立刻顺着她的鼻子钻到她的脑子里。
姜弄月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
这群鳖孙是真的准备杀人放火。
明亮火花迅速在她的眼前爆裂开来,火焰宛如饥肠辘辘的的巨兽一般飞快地吞噬着这座房子内的一切。一阵阵的热浪接连不断地席卷而来,无数双无形的“大手”将她们团团围住。
姜弄月捂住口鼻,不停地咳嗽,浓烟不停地在她脑袋里乱窜,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在她即将昏迷过去之时,她感受到一股大力突然将她推了出去。
那位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对她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张嘴对她说了些什么。
姜弄月听清了她说的话。
“活下去。”
……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意识回笼的时候,姜弄月就听到了丫鬟小春一抽抽的啜泣声。
坐起来,抬眸一看,一大家子人都围在她的床边。
她娘此时正站在床榻边,满脸愁容,眼下是掩盖不住的乌青。见姜弄月醒来,许夫人这才扯出一个笑容,俯下身拍了拍姜弄月的背,安抚着她。
“我的乖女儿啊!”
她爹还没进门呢,姜弄月就听到了他在门外干嚎的那一大嗓子。
许夫人转头示意贴身嬷嬷,让她把老爷和大夫叫进来。
然后,姜弄月就看到哭得稀里哗啦的她爹身后跟着好几个风尘仆仆的大夫,那些大夫大部分都穿着凌乱,应该是被她爹刚从床上薅下来的。
“娘,我没事。”姜弄月笑了笑,拉了拉许夫人的袖子,“倒是娘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都没以前那么漂亮了,女儿都心疼坏了。”
说罢,姜弄月就装作十分心疼地捂住了胸口。
许夫人被她的表演逗笑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道:“就知道取笑你娘。今日就先让大夫给你开几副安眠的方子,娘明天带你去庙里参拜参拜。”
听到许夫人的话,姜弄月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可怜巴巴地道:“娘,我已经喝了连续三个月的苦兮兮的安神汤了……”
姜弄月耷拉着脑袋,伸出三根手指,冲许夫人笔划。
许夫人选择无视了姜弄月的撒娇,转头和她爹小声说了些什么,两人让大夫给姜弄月好好瞧过后,又吩咐姜弄月的贴身嬷嬷去熬了安神汤,才带着一大伙人离开。
见大家都走后,姜弄月摸了摸后背的衣裳,无奈叹气。
衣裳早就被她的冷汗浸湿,她吩咐小春去准备洗澡水,然后就坐在床上发呆。
火焰灼烧的感觉仍然令她心有余悸,同时,令她疑惑的还有女子的表现和最后的那句话。
活下去?
我吗?
姜弄月抿了抿唇,有点不太理解女子所说的话。
她阖上了眼,努力回忆着女子的样子。
脑海中的画面十分模糊,她描摹不清她的脸庞,只依稀记得她的感觉。
温暖、亲切,就仿佛她们是同源所生……
想着想着,一阵困意袭卷而来,姜弄月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安神汤没喝的她挨了她娘的一顿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