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北国的冬天,恰巧飘着鹅毛大雪,江厌离正在等红绿灯。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修晏明打来的电话。
“修晏明,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电话一端的江厌离强忍着哭意,却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但回应她的只是沉默和急促又踌躇的呼吸声。
“我们还是分手吧,江厌离。”
听到这句话的江厌离呆愣了一瞬,原本止不住的泪水却硬生生没有掉下来,“原因呢,你失联一天,刚联系到你人,就告诉我说要分手。”她开始冷静起来,不似电话刚开始的委屈,但声音依旧带有浓重的鼻音。
风吹得愈发大了,雪落在江厌离的浓密的睫毛,静静地听着对方只传来一句“不合适”的最后通牒。
那句“好”字还没说出口,一位醉酒驾驶机动车的司机径直向江厌离撞去。红色浸染了象征纯洁的雪花。
江厌离艰难地睁开眼,旁边已经围上了不少人,她只能看到天空飘落的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大到可以把自己埋起来。
已经感受不到痛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停尸房外,江厌离的母亲江敏女士顾不上礼仪风度,一直用手捶打低着头的修晏明。“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们家阿离不会那么晚了心情不好还要出去。”
其父亲霍裕华已经说不出话来,江厌离自小又乖又要强,哪怕在外面吃了苦,也不愿同父母亲多言,他的囡囡,那个自己和爱人悉心照料了二十数载的囡囡,霍裕华的白发在寥寥十几分钟内又多添了许多。
江母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坐在冰冷的铁制椅子上,失魂落魄,“你去看她最后一眼吧,过后,阿离和你再无瓜葛。”
修晏明握住门把手,停尸房内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息,江厌离就躺在那里,看见她的那一瞬,修晏明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自己同江厌离相处的片段。
好像已经忘了分手时说的不合适的原因是什么了,明明自己之前最喜欢的就是江厌离。高一那一阵子,修晏明因为生了病,变成了一个小胖墩,只有江厌离一个女生愿意接触他。
文科班和理科班隔了三层楼,十分钟的课间,修晏明有时也能在五楼看到江厌离的身影。怎么会忘了呢,明明一开始,是自己同意要跟江厌离在一起的。明明一开始,自己也心动了。
修晏明眼眶逐渐湿润,后知后觉的痛,密密麻麻地从心底漫出。“厌离,对不起。”
他又想起来,每当自己做错什么事情的时候,装作可怜兮兮地请求江厌离的原谅,江厌离总是反过来安慰自己没关系。在许许多多承诺没有得到落实的情况下,江厌离,你的内心是不是也会有失落。
停尸房传来修晏明的啜泣声,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因为爱,也许是因为过去的美好,也许只是因为惋惜,这一切,躺在这里的江厌离都无法得知。
她的世界,结束在雪夜,也从雪夜重新开始。
仁慈的造物主,给了江厌离第二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窒息感伴随着身体的疼痛以及精神上若有若无的痛苦,重新汇聚到一个鲜活但又强壮的身体里。
“厌离,厌离,你怎么了,你怎么一直在哭。”霍裕华轻轻拍着深夜从床上坐起来的江厌离。
直到眼前重新明亮,直到耳朵能重新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直到思绪重新清晰,直到身体重新恢复知觉。
“是做噩梦了吗,我的小阿离。”霍裕华担心地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女儿。
江厌离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一睁眼又看到了年轻的时候的老爸,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噩梦,“对,做噩梦了。”
“妈妈呢?”,江厌离问道。
“厌离是不是想妈妈了才做噩梦的,妈妈出差,今天下午就回来了。要不要接着睡会儿,现在才早上6点,爸爸做好饭来喊你吃饭。”霍裕华拿湿纸巾擦干江厌离脸上的泪水和汗渍,隆冬腊月,窗外的天依旧黑个没边儿。
“好。”江厌离继续躺进了被窝,只留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
房间的灯被霍裕华熄灭,江厌离此时毫无困意,对她而言,上一秒刚经历了死亡,以及四年恋情的破裂。
江厌离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天空逐渐亮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号的恢复能力有点太超标了,江厌离此时此刻,下定决心,在这个对她而言的新世界里面,不会再有修晏明的存在,以后二人,桥归桥,路归路。
江厌离要活出自我,而绝非把自己的世界弄得蔽塞狭小,只能装进某个人。
太阳已经悄悄的走上树梢,江厌离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穿好了衣服。
“欸?哥,你怎么回来了?”在寄宿中学读书的霍致远窝在沙发上的一角,看着这个头发被睡到翘边的妹妹。
“洗漱没,我带你去吧。”14岁的霍致远看着这个呆呆的妹妹,不由得觉得好笑,有妹妹真好,香香的还乖乖的。
江厌离站在小凳子上,拿着霍志远递给她的牙刷。
“爸妈让我转学了,那个市里面最好的中学,正好马上放寒假了,我就祈求咱爸提前把我接回来,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才三岁。”霍致远看着江厌离利索的样子,活脱脱像一个小大人。
江厌离点点头表示肯定,对,我是外表三岁,里子快大你一轮儿的宝宝。
“江厌离,你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围兜没有沾到一点儿牙膏沫。”霍致远稀奇地看着认真刷牙的妹妹,“进步了不少啊,小江。”霍致远接着吹嘘。
“那@#¥”
“什么?”霍致远看着满口泡沫的妹妹,还在努力说话,就觉得,妹妹这么美好的生物,到底是怎么发明的呢。
江厌离漱了漱口,“那必须的,小霍同志,我可是妈妈的孩子,嘻嘻。”还能跟哥哥开玩笑的日子真美好。
“小江,好好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霍致远愈发觉得江厌离十分可爱,想摸。
一家三人吃了顿丰盛的早餐之后,江厌离和霍致远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的桌子上,屋内的暖气开得正足。霍致远忙着写新学校留的寒假作业,江厌离托着腮,看向院子里面光秃秃的树。
“唉。”一阵叹息,引得霍致远注目而视。
“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江厌离的思绪又飘回了上个世界,突然的死亡与亲密关系的分崩离析,不是一个晚上就可以消化得了。
“自然而然地就长大了,就拿我们学的地理知识来说,地球每时每刻都在做自转运动与公转运动,我们在宇宙中所处的空间也在不停地发生变化,长大只需要顺其自然,江厌离你会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的,就像你哥我一样。”霍致远挑眉示意。
“谢谢哥哥。”江厌离没动一下眼皮子,只是继续盯着外面的树。三岁的年龄,江厌离才开始上幼儿园,目前离遇到修晏明还有11年。
察觉到自己又在想修晏明的江厌离不自觉有点好笑,八年相识、恋爱四年,难道还要赔下这辈子的时间甚至性命不成?江厌离反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
回忆上辈子的事情,江厌离小升初考入了市内最好的初中,中考的成绩依旧出色,拿下了全市的第54名,全家人都想让江厌离去市里面最好的一中就读。
但江厌离却追随修晏明的脚步,把育青实验中学作为自己的唯一志愿。育青作为刚成立的私立中学,完全照抄照搬国内某水中学的教育方式。
少得可怜的假期,再加上班内某些小团体奇怪的氛围,江厌离的成绩远不如初中那样耀眼,一千多的文科排名,读不了top985,这是江厌离上辈子的遗憾。
“哥,我要上咱们最好的大学,上不了最好的,读第二好的也行。”江厌离突然出声,把专心写题的霍致远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什么呢?吓得我一哆嗦。”霍致远笑道,“那我就好好努力,争取跟你成为校友。”
江厌离回想起霍致远离清大只差2分,躲在房间里哭了一个礼拜的情景,点了点头,“是要好好努力才行,要不然会哭的。”
“遵命,小江同志。”霍致远没脸没皮笑笑,根本没把小孩儿的话当回事儿。
时间一转就到了下午,江敏出差结束,霍裕华把她从机场接回了家。
江敏一推开门,怀里就冲出来个小人,江厌离鼻音浓浓地喊着妈妈,可把江敏心疼坏了。
“昨天晚上做噩梦了是不是?可把妈妈心疼坏了。”江敏边抚摸江厌离的小脑袋瓜,边时不时地贴下她滑溜溜的小脸蛋。
江厌离不想说话,只想躲进母亲柔软的怀抱中,她亲了江敏一口,“我想你了。”
温情的时刻还没持续一会儿,霍致远也吵着向江敏说“妈,妈!我也想你了。”
江敏终于觉得家里的臭小子开窍了,只见他试探性地又说了一句“您说,我写完作业就给我买最新款滑板鞋的事情,还算数不?”
江敏只觉得没好气,一手抱着江厌离,一手点了点霍志远的鼻子“你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早就准备好了,你作业写完的时候,可要保质保量,我会检查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屋内阖家团圆,江厌离看向窗外,喃喃道“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