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照出牢房的破败。
鞭子打在皮肉上,随着身体下意识的抖动,锁链哗哗作响。
“你还是不肯招出你家主子究竟藏了什么吗?”
“呸!”
受着刑罚的,是个美人,肌肤雪白容貌精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因疼痛而有些泛红,他的神色不屈,脆弱与倔强融合在一起,这种矛盾的气质十分吸引人。
当然,在座的各位除了这可怜的美人之外,都不怎么做人。
“好几种刑法都用过了,他还是不肯招,这可不能怪我没用。”行刑的人嘴角抽搐,擦掉脸上的口水,放下鞭子,朝着角落开口。
在烛光照耀不到的角落,藏着一道人影。
“人不行就别怪路不平。”低沉的嗓音响起,坐在角落的人站了起来,背对着烛光投下一道阴影,而阴影遮盖的地方,正是那受尽苦难的美人。
美人的瞳孔倒映着来人,即使背对着光,也能够看见这人面部的轮廓,锐利而流畅,冰凉的眸子淡淡的注视着他,毫无感情,如同一潭死水。
让美人觉得恐怖的是,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看不清面目的男人似乎有些熟悉。
随着那人一声令下,牢房内又多点了几支蜡烛,能见度也清晰了许多,他终于看清这人的脸。
随即,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开口:“……公子?!不对,你是谁,公子不可能用这种眼神看我的!”
美人随即激动起来,不顾伤口的疼痛,不自量力的想要挣脱锁链。
“我这样装扮跟你家公子很像吗?就是眼神不一样?”
随着人皮面具被撕下,来人终于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庞,模样清俊,皮肤白皙,眼如寒星,眸色很深,他的容貌比不得受刑的美人那样精雕细琢,一般人见了,顶多评价一句长的不错,也仅仅是不错,属于赏心悦目,但并不是让人过目不忘,会一见钟情的类型。
修长的手指带着些许薄茧,温暖的手触碰上微凉的脸颊,这让美人身体为之一颤。
“没伤到脸就好。”年轻男人脸上露出奇异温和的微笑,手指缓慢的抚摸他脸上的每一寸,他的眸光也随着手指移动,这种眼神,这种眼神……
这个人在丈量这什么。
……是他的脸?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年轻男人已经结束了他的动作,朝着刚才的行刑人开口:“六铮,审不出来就不要审了,没必要对一个敬酒不吃吃料酒的人浪费时间。”
六铮蹙眉:“七律,你又要表演‘那个’?”
七律没回六铮的话,而是转向美人:“你叫李寒灯,是大理寺录事,曾经是大理寺少卿姜至炎的书童,后面姜至炎为你脱了奴籍,并且疏通关系,让你有了这九品芝麻官……你跟你家公子都在大理寺,是在找什么吗?圣上不是已经为姜家翻案了吗?”
李寒灯脸色很难看,他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凶狠的瞪着七律。
“本朝有科举,但也有买卖官职跟察举文书的存在,姜家近几年来炙手可热,做到这些并不难,你也不必着急否认。”七律三言两语的堵住了李寒灯即将说出口的话,然后又拍了拍手,这时牢房里又进来个人手上,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些什么。
李寒灯定睛一看,那是一把闪着寒光刀子,还有几碗蘸料。
李寒灯的袖子被六铮撕开,用清水粗暴的清洗。
七律说:“我赶了一天的路,还没吃饭,正好对付一口。”
七律的眼神盯着李寒灯,眼中是对食物的渴望,是的,食欲,而非性.欲。
这样的眼神,让李寒灯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畜牲的眼神?
六铮在背后当起解说:“李公子,你听说过两脚羊吗?”
“什么……?”
“建朝不过二十几年,偏远之地不乏有饿死百姓易子而食,同类相残之事。”七律接过了六铮即将说的话,“在下不才,有幸品尝过,饿到极致吃到的油水真的非常美味,李公子您的口感一定非常好。”
李寒灯一时间忘记了疼痛,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从牢房到了厨房,他从犯人变成了食材。
七律已经拿起了刀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臂比划,像是不满意似的,转到他脸上,闪着寒光的利刃离脸颊近在咫尺。
“听行家说,脸颊肉最为柔嫩,反正我们也打算对李公子您毁尸灭迹,在这之前吃一点应该也没什么了。”
李寒灯能听见七律咽口水的声音,这个人是来真的!
同类相食……李寒灯当然知道!因为他曾经就差点被扔进汤锅里煮熟,当然后来被姜至炎救了……可那是李寒灯一生不可磨灭的阴影!灾荒年,粮食吃完了,草皮树根吃完了,剩下的食材就是同类了。
饿到了极致,人性就容易泯灭,换着吃就是那些人最后一点良心了。
李寒灯记得那些人的眼神,发绿,堪比豺狼虎豹,而李寒灯就是那盘菜。
李寒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多日以来他紧绷的神经快被压缩到极致,身体也是,不仅仅是在外的疼痛,还有多日以来未曾进食,身体早就到了极限。
脸颊的疼痛蔓延开,有液体渗出来。
李寒灯听见七律的最后一句话是:“有的人没有柴火和锅,是直接活吃的。”
—
六铮无奈的看着被吓晕的李寒灯,开口道:“你不也没审出什么。”
七律扔了刀,从怀里拿出个纸包打开,里边是馅饼,他往嘴里塞了个,顺手丢给六铮一个。
六铮也饿了,七律给的馅饼正好能垫肚子,馅饼包的板栗泥,细腻香甜,饼皮因为放久了不复酥软,不过也别有滋味。
七律的纸包里有十几个馅饼,他跟六铮你一个我一个的拿着吃,馅饼有甜有咸,每个都不同,每个都好吃。
“姜家当时被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那两个男丁能活着还真不容易。”六铮说。
新朝的确是新的,只不过朝堂上存在着不少旧的世家门阀,姜家也是当时的大族之一,虽然有颓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家也是第一个投靠皇帝的,当时还把女儿嫁给当今的皇帝,并育有一子。
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前朝要完,他们跟皇帝是平等的交易。
可惜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来能够在皇帝手底下寿终正寝的功臣没几个,皇帝在登上皇位之后,就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他的第一个清算目标就是姜家。
姜家没被清算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姜至清,一个叫姜至炎,现在他们两个一个是平定外乱的大将军,一个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大理寺少卿,他们两个的长姐叫做姜凌霜,现被追封为皇贵妃,是的,连带着姜家也被平反了罪名。
这两个人怎么活下来的原因未明,但他们确实活下来了,还权倾朝野。
皇帝子息凋零,现在仅存活三子一女,其中一子就是姜凌霜诞下的儿子,安王黎重宴。
安王没被贬为庶人,只是保留了封号被流放偏远的秦州,没有实权,在鸟不拉屎的偏远之地长大,所幸苦尽甘来,有两个争气的舅舅,重新回到了京城。
皇帝目前还用的上他们,而要马儿跑,是得给马儿吃草,自然得给好处。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皇帝其实是提防着他们的,他们何尝没有小动作呢。
姜家被清算的很猛,但毕竟根深蒂固,朝中也有一部分大臣曾是姜家的门生,更别说姜家这两个人在皇帝看不见的十几年里,做了什么。
七律他们也是蹲守良久,才抓了个跟姜家两兄弟较为亲近的李寒灯。
可惜没审出什么,七律他们能查到的也就只十年前姜家还没被清算之前的事情,清算之后隐去踪迹的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不过也够了。
七律抓李寒灯是有计划的,提前好几天蹲守,观察李寒灯的生活习性,最后才在一场狩猎当中设计让李寒灯“失踪”。
至于为什么七律不直接抓姜至清姜至炎甚至是安王这样的人物,那当然是这几个人都是大人物,先不说他们失踪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就说他们身边守着的人就让七律足够头疼,倒不是打不过,主要是人多。
选择身边没什么人,但又是姜家的人的李寒灯,反而更适合些。
姜至炎是在乎李寒灯的,因为他们已经在李寒灯失踪的那个山头找了好几天了。
七律把空了的纸包随手一丢。
“王爷让我过来,说的是,李寒灯没什么用的话,可以放回去。”
六铮看了眼伤痕累累的李寒灯,又看了眼七律刚才扔掉的人皮面具,心下确认了几分,他开口说:“所以,你是没什么用的李寒灯了?”
七律一拍手:“正解。”
确认了以后,六铮说:“那么架子上的那个李寒灯,要扔了吗?”
七律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