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快点，今天升旗！”宁逸兴拽着云清漪的校服，从教学楼里往外挤，“升旗很重要，要严肃一点！”他稚嫩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坚毅。

    一所基础设施很差的小学里，在有些杂音的广播声中，高高矮矮的小学生们都歪歪扭扭地在脖子上挂着红领巾。操场上乱哄哄一团，学生们七扭八歪地按照班级的顺序站成了队。

    “冬青小学第五周升旗仪式，现在开始！请老师们行注目礼，少先队员——敬礼！”主席台上的声音响起，低年级的学生们模仿着高年级的动作，都歪歪扭扭地敬礼，更是只有零星几人在唱国歌。

    宁逸兴永远都是学生里敬礼动作最标准的一个，也是站的最直的，他从小就有一种作军人的气质。

    升旗仪式在校领导令人昏昏欲睡的冗长讲话中结束，学生都无精打采地向教室挪动。

    “宁逸兴，第三节课要打铃了，快点回去！”云清漪从一群高年级学生中挤到宁逸兴面前，装作一副成熟的样子，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话，“光会敬礼有什么用，整天自己偷偷练敬礼，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孩儿，但是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有永远敬礼的资格。”

    直到很多年后，云清漪才意识到自己小时候竟是一语成畿。那个心怀热爱的宁逸兴永远站在了黑暗里，再也不能向那面鲜艳的旗帜敬礼；而那个热衷于研究的自己，却在政坛扑朔迷离的聚光灯下被迫敬了一辈子的礼。

    宁逸兴听见这话猛得停下来，好像是怔住了。和云清漪一齐挤过来的王茗萱一下子就撞在他背上。

    “你突然停下来干什么，好疼！”王茗萱抱怨着宁逸兴，对着他锤了一拳，宁逸兴仿佛突然惊醒，配合着叫唤了几声。

    “行了！回去上课，别迟到了。”云清漪回头看落在了身后的两人。宁逸兴瞧见她的眼神快速追上去，最后进了四年级一班的教室。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正值中午放学，教室里一片吵闹声。

    “1978年，苏联发射“金星”12号金星探测器，只在金星表面存活了两个小时就失联了，那是个可怕的地方。爸爸一直说妈妈就在那里，他最后也一定会去那里，真的吗？”云清漪独自坐在课桌前，想起了不久前在纪录片里听见的历史。

    “小云云，最后一节课都下了，你没发现吗？翻墙是很不容易的，我可不想回去晚了又被关在门外，你快点！”

    云清漪听见宁逸兴在喊她，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金星她的心脏就一阵疼痛，好像要窒息了一般。直到她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才明白，这种疼痛是背井离乡的元星人千年来已经刻入基因的乡愁。

    宁逸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总会陷入这种沉寂的状态，他其实有点害怕这种状态，好像她要离开一般。

    班里的女生见云清漪不理宁逸兴，都在哈哈大笑。云清漪听见了笑声，但她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种奇怪情绪的控制。

    宁逸兴虽说心底有些怕，但他还是把云清漪的书一股脑儿往旧书包里一塞，拎上包，拽上人，赶紧就跑。

    云清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复苏时，二人已经窜上了马路。

    两个小孩在街上穿梭十多分钟就到了他们的家——位于塬上的福利院。

    “老魏头儿，咱还要招多少人儿呢，两三个儿就顶天儿了吧，就这地界儿能找到啥子娃娃呢？”两个穿着便装的大佬正襟危坐，却侃侃而谈。

    福利院的人见这两人都战战兢兢，心里嘀咕着，院长怎么还不来？

    “你这个人，毛病！真让我给你再做思想教育？还搞上地域差异了！”魏书记说起话来水平都不一般。

    “唉呀，你这儿个，我错了我错儿了。”老徐笑着。

    正聊着，院长可算是来了。

    “您二位，不知？”满面堆笑的院长快步上前。

    徐、魏二人都锃地站起身来，向院长庄重地敬了个军礼。

    “院长您好，我们是军队的人，来此执行一项特殊任务，请您务必配合。详细内容出于保密原因我们无法告知院长，望您谅解。”老魏脸上挂着笑，和院长又是握了手。

    院长听了斟酌了片刻，脸上挂上庄严的神态，想显得自己有威慑力一些，接着说：“请您二位出示相关证件，证明您的身份，福利院孩子很多，我们必须保证孩子的安全。”虽然来之前已经有人查验了证件，但院长还是想亲自确认。

    听此言，老魏露出来赞许的笑。二人皆取出证件给院长展示。院长正正反反检查无误后，心里还是有些震颤，没有想到面前的两位身份这么高。

    二人收起证件后，在沙发上落座。

    “那您看我们福利院需要提供什么协助？”院长继续问。

    “院长，麻烦您把福利院里身体没有缺陷，年龄在8到12岁的孩子都集合起来，我们要挑选几个孩子到军队里特殊培养，明日要封闭征用福利院的场地进行筛选。今日就需要将集合起来的孩子之外所有人员都秘密转移出去，转移不需要您操心，由我们全权负责。就麻烦咱们福利院了。”老魏又站起来接着说。

    院长听后，根本不敢有一丝怠慢，立刻组织行动，老魏也是将随行的人员安排出去转移人员，老徐则在对资料和设备进行最后的检查。

    第二日很快便来临，老徐站在一众孩子面前。

    “孩子们，未来两天我们将会拥有一段非凡人生经历，但我们希望大家再次最后进行慎重考虑，如果不愿意现在是最后退出的机会。”长年的军旅生活，让老徐不愿面对当下的任务，他知道被选中的孩子未来将会面对什么，哪怕已经执行过几百次这样的任务。

    站在这里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眼中怀着期待，脸上挂着笑容，他们迫不及待地想一探究竟，孩子是一种永远会有着好奇心的生物。

    在寂静的考虑环节后，测试正式开始。

    “好的，所有人都躺在自己的床上，我们已经在枕头边放置好了头盔，跟着我的动作将头盔戴上。”老徐发出指令。

    头盔通过VR技术刺激人的脑部神经，在人深度睡眠时构建一个互联互通的虚拟世界，只要是介入同一世界的人都可以互相看见彼此以及进行交流。这个虚拟世界和外部世界的时间速率是可以进行人为调节的，这是当前脑科学领域最为先进的技术，是当前人类对于神经系统研究最高的造诣。

    戴上头盔后，在孩子们的视野中出现了老徐和老魏的身影。刚进入虚拟世界孩子们都手舞足蹈地观察着这个世界，好不震惊。

    “孩子们不用紧张，咱们的测试将在你们眼前的虚拟时空进行，测试已经开始，都先来谈谈自己的梦想吧。”老徐维持自己比较和善的形象宣布内容。

    有的胆大的孩子已经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的梦想。

    “我想当老师，我觉得老师们都特别伟大，我特别感激我的老师们，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八岁的程韵虽然年纪小，但一点都不胆怯，她讲述着很多普通女孩都曾经拥有过的简单梦想。

    “我想当厨师，可以做好多好吃的。”微胖的张小凯瞧瞧自己的肚子，觉得这个测试很有意思，好像受到了支持，又坚定了自己的梦想。

    “我想当警察去抓坏人，为人民服务！”一个激动的声音响起，“虽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何人，但等我当了警察，我要去保护每个孩子，让他们都不会失去父母。”他名叫秦汉，他深深爱着养育自己的土地，他想成为这片土地上的英雄。

    父亲的形象在云清漪脑中不断闪过。他走之前说，他去陪妈妈看星星了。但她心里明白，他去世了，因为想念她的妈妈，她素未谋面的母亲。她的父亲没有亲人，他走了，她便成了孤儿。虽然在不断长大了解的资料中，她知道了父亲没有回答的答案，金星不是什么爱神，而是地狱，但她还是依旧喜欢她的美，喜欢她的光芒，因为她从小便把她当作母亲。

    “我的梦想是当天文学家去探索头顶的世界”，云清漪拥有一个遥远的梦想，但她真的想去看一看父亲口中母亲生活的地方，哪怕那是一个掩饰死亡的借口。

    多年后，云清漪终会知道那不是借口，现实远比想象更不可思议。

    宁逸兴总是会想到别人嘲笑自己的话，“你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倒是整天想着战争”，但他觉得自己要生在战争年代应该是一代英雄人物，他就是想当这样的人。

    他站的笔直，用激昂的语气说：“我长大了，要去当兵保家卫国，这就是我的梦想，我要成为大英雄。”

    老徐听见这样的梦想，笑了，他好像看见了几十年前的自己，是那么纯粹。

    但白色终究会染上其他色彩，真正的英雄永远无法身披荣誉，善始善终。

    还有梦想在继续。

    “我想当一名音乐家，我喜欢音乐，和音乐作伴，真的很幸福。”小女孩刘诗正笑的开心。

    ……

    童真的梦想敲打着老魏和老徐的内心，孩子总是那么单纯和善良，他们用想象便可以构建一个美丽的世界。可是他们现在却要用世间的恶去洗刷他们的纯粹，让他们长大。

    但不论是何等不忍心，在20年前发现危机的存在时起，他们就必须未雨绸缪了，未来的路会很难走，这已经不只是国家的问题，这事关人类的存亡，他们必须要培养出一代可以撑起人类命运的人，这是他们这一代孩子必须面对的。

    他们仔细的记录下了每一个童真的梦想，哪怕这些孩子没有实现它们的机会。

    “下一项，我们将对个人意志力进行考验。接下来将开始跑步测试。你们的面前会出现一条跑道，它看不见尽头，尽头是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的，你们要尽全力向前跑。如果觉得自己坚持不下来了，就举右手，举手者会立即和头盔切断联系，视为自动放弃。不管你们是否理解这场长跑的用意，都全力去跑吧。”老魏继续说着。声音未落，每个孩子的意识空间就都出现了相同的环境——一条红色跑道，一望无尽。

    他们这一代人必须一直在无尽的跑道上跑下去，这就是他们的未来。从人类登上月球背面的那天，从证实那场发现起，未来就已经成为了未知。哪怕是孩子也要拼尽全力去走这条道了。这就是测试的内涵。

    每个孩子的跑道都是独立的，孩子们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奋力向前跑着。

    较小的总是会不小心绊倒，膝盖伤了，哭上一阵，却发现没有同以前一样的哥哥姐姐来安慰自己，就只好爬起来继续慢慢的往前跑。

    宁逸兴算是这群孩子里体能最好的，他凭借着自己的优势一直快速往前跑，他发现了，这条跑道正如老徐所言，看不到尽头。但他觉得没有关系，至少不是环形的，永远走不出去。但他不知道的是，所有无尽的跑道本质都是环形的，只是遮挡了周遭的环境，只是圆太大了，让他看不真切，他终是走不出那个大圆。

    宁逸兴拼命地跑，他不在意看不看得到终点，他不追求什么目的性的东西，他只是想拼尽全力。

    云清漪一直在坚持匀速跑，她希望可以多跑一点，她不能在一开始就耗尽全力，她相信一切都会有终点，她相信只要一直坚持，总会有看到希望的那一天。

    ……

    长跑测试不过是地球人未来命运的缩影，就算前路充满了未知，也要拼命去跑，可在这样时代，没有人知道这种所谓的坚持，究竟是地球人的优势还是追求正统的执念。他们宁可从未见过月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