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松夜正在照镜子。

    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答水。

    被热气蒸的，白皙的皮肤有些红润。

    面无表情的时候，特别像刚做完休息的伊柒夜。

    与他长相一样的伊松夜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才像他。

    伊松夜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镜子，好像那样就能触碰到自己思念的人一样。

    伊柒夜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他是矜贵的公子。

    他清冷高贵又不失温和友善。

    就连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伊松夜都无法模仿他。

    伊松夜深深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到冷气袭满全身，热气退散，再也见不到与想念的人有一丝相似。

    伊松夜平静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思念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头，压迫的他喘不过气来。

    半年过去了，布下阵法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在他们的预料里的，他们清楚的知道短时间内没有任何办法能再次相见。

    但思念的情感压迫在伊松夜的内心深处，总是在他无法预料的时刻突然冒出来，拉他进入思念的深渊。

    那感觉像溺了水，睁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湖面的光，伸出手挣扎却始终无法呼吸到空气。

    伊松夜的手紧紧的按在镜子上，他看着那张脸气愤的红起了眼，心底埋怨着为什么不能再像一些，再像一些。

    最后垂头丧气放松了全身，让自己没骨头一般瘫在椅子上。

    他太高估自己了，思念跟以往所有的情绪都不一样，他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思念伊柒夜。

    那是他第一个爱上的人，第一个给予他不同感觉的人，第一个……属于他的人。

    伊松夜想，原来话本里爱的轰轰烈烈，为此要死要活是真实存在的啊。

    他也成为了他觉得搞笑的人。

    ……

    今日的空桑天气属实是罕见的好。

    温度，风，云，连草木都好似比平常的要郁郁葱葱。

    “少主，你要的材料准备好了。”鹄羹弯腰低头，将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

    “放在那吧。”漫不经心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鹄羹应了一声向前将东西放在“少主”的身前。

    放完东西后退直起身，漏出了没有聚焦的瞳孔。

    “少主”顶着那张与伊柒夜一模一样的脸邪性的打量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鹄羹。

    一声嗤笑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这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那人散漫的说道。

    鹄羹顺从的退出了房间。

    “伊柒夜”拿去面前烧制好的陶人，拿起笔在上面画起繁杂的符号。

    “小七……”“伊柒夜”喃喃自语，嗤笑了一声：“可惜，再也回不来了。”

    陶制小人的身上被朱砂画满了隐晦的符号，变得可怖。

    昆仑雪山。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突然紧闭眉眼，全身痉挛。

    守在床边的伊皓夜被惊醒，手足无措的看向伊柒夜，六神无主慌张叫道：“哥哥？”

    “师傅！屠苏师傅！”伊皓夜惶恐的跑出去叫屠苏酒过来。

    在伊皓夜身影消失在房间的下一秒，伊柒夜睁开了双眼，身体向上弓了起来，呼吸骤停。

    那双好看的眸子布满了红血丝，浅蓝的瞳孔渐渐放大开始涣散，空中看不见的红色细线向伊柒夜的全身缠绕过来。

    伊柒夜面目挣扎的动了一下，艰难的低声道：“破！”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金色细线缠绕到红色细线上，所过之处，红色细线变浅消融，逐渐离开伊柒夜的身体，但都徘徊在身体不远处。

    金色细线也不追击，见伊柒夜身上的红线消失，稀疏的缠绕在他的身上。

    那样子好像只是防止红线再进攻过来。

    轮椅和脚步声正在杂乱的靠近。

    伊柒夜张了张嘴，闭上眼睛又沉浸在了意识的深渊里。

    隐约间，也只听见了他妹妹焦急的叫着哥哥。

    *

    白色。

    一望无际的白。

    就连伊柒夜身上流淌下来的鲜血都被白色吞噬。

    “放弃吧，你根本赢不了我的。”散漫的声音凭空出现，对空白世界的一点色彩挑衅着。

    破空声响起，一道看不见的白刃像伊柒夜袭来。

    伊柒夜敏锐的察觉到，但全身是伤，身体已经跟不上脑袋运转的速度，哪怕躲得及时也被剐蹭到了一点，又填新伤。

    “赢？”伊柒夜身形晃动了一下，稳住身体对哪到现在都不敢出现的人嘲讽道：“你我之间，怎配用输赢来形容。”

    “你这个试图取代我的‘影子’。”伊柒夜目光锐利的看向左侧斜上方，手里长鞭飞快甩了出去，对着那个地方抽了过去。

    那人可能没想到伊柒夜会发现他，闪的慢了一步，被打了个正着。

    纯白的幕布下多出了一道修长的黑影。

    “伊柒夜！”那人暴怒的吼道。

    “废物！”伊柒夜骂道。

    那道身影打算冲过去的身影晃了晃，竟然平静了下来，戳穿道：“你想惹怒我。”

    伊柒夜看了他一眼，低头不紧不慢的开始挽他的鞭子。

    金色的淡光自下而上的缓慢笼罩他。

    那人凭空而立，在伊柒夜的不远处，身上的黑色阴影脚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直到最后漏出张与伊柒夜一模一样的脸。

    “你在我身边存在这么多年，从来没出现在我面前，这次又哪来的胆子暴露的。”伊柒夜缠完鞭子问半空中的人，抬头看向他说：“认为‘世界’会抛弃我？”

    伊柒夜哼笑了一声，撇了一眼缠绕在周围的光芒摇了摇头说：“牠可公平的很。”

    那道身影定定的望着他，忽然开口叫他的名字：“伊柒夜。”

    伊柒夜抬头看向他，身上的伤口逐渐开始恢复。

    他望着伊柒夜的眼睛，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伊柒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很久没有回应。

    寂静在这片纯白的世界里蔓延。

    或许过了很久，他面目狰狞，向伊柒夜冲去，愤怒的吼道：“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谁！说啊！你说出来啊！”

    就在他伸出的手要碰到伊柒夜的时候，一起化为乌有。

    纯白的世界里只余伊柒夜一个人沉默的身影。

    ……

    “小七……”

    ……

    伊柒夜的手指动了一下。

    握着他手的伊皓夜第一个发现的。

    她直起身，小心翼翼的叫道：“哥？”

    伊柒夜的睫毛扇动了一下，张开了双眼。

    “皓儿。”伊柒夜轻声叫道。

    伊皓夜直起身凑了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昏睡了多久？”

    “三个月了。”

    伊柒夜望着天花板，没出声。

    “哥？”伊皓夜叫道。

    伊柒夜沉默了良久。

    伊皓夜才听见她哥哥清冷的声音带着迷茫和怀疑说道。

    “我这些年……是不是……很令人讨厌……”

    伊皓夜听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还没回答就听见伊柒夜继续说道。

    “我是不是……做错了……”

    ……

    那是很多年前。

    伊柒夜当时十四岁。

    第一次完整独立的处理空桑事物。

    有锅包肉在，那次事情不是很重要，但又很重视。

    但伊柒夜年纪尚小，经验浅薄，就算之前一直有跟锅包肉学习，也还是差点把事情搞砸。

    紧紧因为他心善犹豫了一瞬，那在他面前哭诉的很可怜的罪人就暴起险些将委托人在他面前杀害。

    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穷途末路之人常会在最后关头背水一战。

    伊柒夜经验不足，在此之前也很少接触这类事件，想不到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那年才十四岁。

    没有任何人把这件意外放在心上。

    只有伊柒夜自己。

    每晚夜里经常惊醒，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好空桑少主，无意识的反复否定自己。

    他本就不是多言的人，日常又有意掩盖，这些心思隐藏的极好。

    那件事之后又严格训练自己，食魂们虽担忧，但也是怕少主在高强度的训练下坏了身子，竟阴差阳错般的都没发现伊柒夜出了问题。

    伊柒夜自己发现的。

    在又一个夜不能寐的好天气里。

    他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将每晚缠绕自己，他感觉多余的情感剥离了出来。

    那是理智之外的情感，不多，但足以在面对公事的时候令他公事公办。

    伊柒夜不是一日之内变的威严冷酷的。

    他是在一件一件完美完成的事件中逐渐变成被食魂尊重不敢造次的少主。

    伊柒夜成为了他心中所想的少主，同时付出了亲近之人的亲昵。

    那一小部分充沛的情感并没有消散在世间。

    那被分离的情感真的不多，化成人形的他也很小，是七八岁的幼儿，由于情感充沛的原因很像小时候的伊柒夜。

    那个会对食魂们撒娇，很可爱的小少主——小七。

    伊柒夜为了不让食魂发现，剥离情感的地方真的很偏僻。

    那里连活物都没有。

    小七是剥离的情感所幻化而成，七情六欲喜与爱占大半。

    幼童状态的小七行事更像孩童，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充沛的情感等不到任何回应，渐渐的其余情感滋生增多，占据了主导位置，“小七”也逐渐长大接近成年的伊柒夜的模样，性格开始变得偏执疯魔。

    在伊柒夜不知道的那几年。

    伊柒夜的情感单薄，不会与人相处成了受人尊敬的“凶神恶煞”，小七的情感丰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在荒芜的沉默里逐渐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