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通过落地窗洒在包厢里,房间里的一群人躺的躺,靠的靠。
方沁举着杯子,在月色下哼着歌,摇摇晃晃地跳着舞。坐在椅子上的宋承月笑着看她,举起杯子向她敬了一下,把杯子里剩的酒一口干了。
倒在沙发旁边的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哈哈哈”地笑了一阵,又口齿不清地问:“小宋,你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还没有等到回答,送酒的机器人便从门口丝滑地溜进来,换了沿路上的酒杯,再倒退着为换上的空杯子倒满酒。
“谁?”趴在吧台边占着话筒不放的陶琦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嘟囔着:“谁又加酒了?”
抱着圆凳靠着墙的女生呆呆地笑了一声,说:“是我吧,嘿嘿。”
酒过三巡,宋承月小心地给每个人塞了醒酒药,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站在一旁的安全监测机器人。
机器人尽职尽责地堵着门,等待药效起来之后为他们测酒精。
“承月。”方沁用手戳了戳宋承月的肩膀。宋承月回过头看她。
包厢里的灯昏黄,方沁眯着眼看了很久,也看不出来宋承月此时的表情。
今天是他们师门的散伙饭,准确来说,是宋承月的送别宴。
明天下午,拒绝了继续深造的宋承月,要告别他们一群人,独自跨越星球,到达国度边缘的一个小星球,接手一个快要废弃的幼儿园。
这与她们五年来所学的知识毫不相干,不过宋承月一直是一个很有主见也很有能力的人。师门从上到下虽然都很担心她,但宋承月决定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方沁晃了晃自己不太清醒的大脑,趁着酒意,问出了她一直都很好奇的那个问题:“你知道,符云追一直都喜欢你吗?”
方沁扫了一眼靠在沙发上的人,听到这个问题,他们果然都悄悄抬起头,生怕错过。
宋承月笑了一下,眯起眼睛的样子像一只小狐狸 。她望向窗外的月亮,小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在一起过。”
“我的天。”装醉偷听的陶琦钦憋不住感叹出声。
宋承月工作的地方很远,途经三个小星球,要跃迁四次。工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借口,她只不过是听说了这三个星球上或许有能让她身上的种子发芽的土壤。
坐在星轨上,她看着窗外飘落的雨滴,用手指贴在水滴上,等待着星轨离开星球时水滴失重后被收集起来的画面。像是透明的珍珠被串成线,令她百看不腻。
没有等来那样的画面,等来了一个人。
他坐下来的时候,宋承月无措地别过了头。
“出差?”他问。
宋承月不理解他为什么表现得如此自然,她微微转过头,却不敢看他,胡乱地点了几下头,算是敷衍过去。
男人笑了笑,闷闷的声音不自觉地让宋承月的耳朵发痒。他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这是什么意思?”
宋承月躲不过,看向他。无论看几次,仍然会觉得这小子帅得让人牙痒痒。“没什么意思。”宋承月甚至萌生了跳下星轨逃跑的念头。
“A5号、C7号和G6号星球?A5和C7你提过,G6是生科院刘老师最新的报告提过,对吗?”男人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点着。
宋承月深吸了一口气,说:“符云追,你来干什么?”
符云追耸了耸肩,从桌子侧边点出电子板,说:“出差。”
脱离星球引力的时候,重力机发出了巨大的噪音。但宋承月已经带上降噪耳机睡着了,只有皱着的眉头表明她做的并不是美梦。
符云追看了看车窗倒映出的女人的面孔。距离上次他们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他在地底待了五个月。宋承月是他的学姐,他们学的是一门非常冷门的专业,叫做:信仰和风俗学。研究的内容却非常广,涵盖了从小行星上的人文风貌到主星地底的文物考察。
符云追没有什么大的志向,选择这个专业纯粹是因为分数刚好够到了它而已。他和宋承月不一样,宋承月做事时总有种莫名的使命感,仿佛她的每个选择都是命运的安排。
路过遥远的恒星的那一瞬,符云追伸出手,环过宋承月的肩膀,拉下了窗帘。
也许是因为离开前的那场饭局里的那个问题,可能是因为在星轨上遇到了符云追。总之,在这场并不安稳的梦里,宋承月又一次梦见了那场日出。
她穿着不合身的裙子,脸上顶着哭花了的妆。在那一天,那样狼狈地从晚会上逃跑了。
撕掉了被灌木丛刮破的裙子,宋承月在晚风中瑟瑟发抖地爬上钟楼的台阶。
在那个早就被电子钟声取代了的大铁钟下,坐着一个人。
宋承月抬头看着那个人。符云追向她伸出了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了他的手。
宋承月没有接过他的手,只是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后面的对话在梦境的渲染下,看起来浪漫极了。所以宋承月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只是看了一会儿,她就打开了自己的工作板。
她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无论是学院那边需要交接的事物,还是工作地点那边发过来的许多资料,都等待着她处理。
宋承月没有那么多时间回味已经错过的爱情。
A5号星球又被称为鱼龙星,这和上面生存的种族有关。他们的自称就叫鱼龙。
他们的星球水体很特别,具有高度腐蚀性。
而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智慧种族有着两种形态,一种被称为拟态,看起来就像一颗胖胖的球;另一种则比较可怕,是布满光滑黏液的细长状类似鱼一样长着胡须的状态。
这颗星球距离主星很近,很早就加入了国度。宋承月曾经在学院里见过来交换学习的鱼龙,很小一个,裹在水团里,看起来只有人类的一半那么大。
坐在教室的前排桌子上,每次发言的时候,都会先听到水团里的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才是水团外的翻译器翻译出来的标准的普通话。
宋承月这次去鱼龙星,是听说它们突破了水底探索的极限,发掘出了一种含特殊物质的土壤。这种特殊物质也许能够让她身上的那颗种子发芽。
她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里长大。福利院里很少能见到人类,大部分都是机器人。
负责看管她的那个机器人是圆筒形的,它总在肚子里放一些小零食,偷偷给宋承月吃。宋承月离开福利院的那天,小机器人追出来,打开肚子的最底层,把这枚种子交给了她。
它黑白的屏幕上显示了一张图片,是宋承月入院的照片,白净胖乎的小孩紧紧地捏着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是宋承月与她的父母唯一的联系。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种可能,也许这颗种子来自她父母的故乡;或者这颗种子发芽之后能够分析叶片,从而解读出一封父母的信;她甚至幻想过,就像那个童话一样,这颗种子发芽之后会长得很高,她不停往上爬,就能找到她的父母。
但她用尽了方法,这颗种子也没有任何动静。有一次,她看了古代的修仙小说,心一狠,把自己的血滴在种子上。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宋承月听着列车播报,在鞋底安装上重力器,又取出便携式头戴全身营养膜,塞进鼻腔里。
她擦了擦眼角的生理性眼泪,又摸了摸胸前吊坠里的种子,准备下车。
她身旁的男人悠悠转醒,问她:“A5到了?”
宋承月点点头,从背包里翻出翻译器,绑在脖子上。
符云追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是疲惫。他从包里找出自己的复合星际旅行用耳机戴好,转过头对宋承月说:“再见,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