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与火之王番外(中)

    死亡是什么?

    是三姐妹中从未露面的长姐乌尔德手中那条自南向北的黑线,是自己还未诞生的妹妹海拉的代言词,亦是每一位龙王都终会迎来的结局。

    与带着自己不断茧化苏醒,试图反抗命运的诺顿不同,康斯坦丁从了解到这个既定的死亡命运开始就一直对这个会让自己和哥哥都感到万般难受的死亡心生厌恶。

    他讨厌这样只会留下遗憾的不完美结局,所以他讨厌死亡。

    但如果当自己踏入死亡的黑盒子的时候能有哥哥陪着自己一同沉睡的话,那么康斯坦丁想他可以忍耐这份无法迎来白昼的漫长黑夜降临于自己头上,也可以忍耐随着黑夜一同到来的永世孤独。

    ……这是他遇见诗寇蒂之前的想法。

    尽管诗寇蒂在完全随风消逝之前一直都在安慰康斯坦丁这是自身成为命运三姐妹之一以后必然接受的命运,不必为此产生任何无意义的负面情绪,但康斯坦丁想自己又怎么不会为仅见过两面的她感到难以抑制的悲伤?

    明明我还没有知道关于你的更多事情,了解你在被冠以命运三姐妹这个称呼之前的经历以及你那些无法被记录在石柱之上,只属于“诗寇蒂”的个人喜好,为什么你的生命就像这根被你自说自话地赠送过来的乌木一样轻而易举地枯萎了,诗寇蒂?

    康斯坦丁有很多不甘的话语想要说给已然阖上双眼陷入沉睡的诗寇蒂听,也有一箩筐的问题想要等待知晓未来的她耐心地解答。

    但在已经发生的过去面前,仅掌握了“力”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准确来说,康斯坦丁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在这座启动了自毁程序的青铜白帝城前徒劳无功地在心里轻念着对方的名字,让这份无论怎么研究炼金术都无法抑制其过快膨胀速度的思念继续充斥自己的内心。

    因为诗寇蒂的出现,康斯坦丁那个仅容纳了自己和诺顿的箱庭世界第一次迎来了第三位客人。

    又因为诗寇蒂的死亡,康斯坦丁也变得更加厌恶死亡这个代表着生命终结的名词。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诗寇蒂这个唐突出现在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又在仓促离去间带走了自己一部分情感的人生过客,康斯坦丁想。

    他无法不去思念在尼德霍格的威压下保护了自己和哥哥,性格完全没有传闻中那般喜怒无常的诗寇蒂,也无法不去怨恨就这样在自己和哥哥的面前轻飘飘地和死神手拉手走进尼伯龙根沉睡,徒留满地狼藉的诗寇蒂。

    哪怕这只是在一个意识模糊不清的瞬间,自己的脑海内突然闪过了某些无法用言语来具体形容的念头,哪怕梦醒时分自己和哥哥还是处在前往南方寻找黄金乡的路上,现实的一切也都没有任何改变。康斯坦丁还是想要再见到对方一面。

    只要那个瞬间曾经存在过,康斯坦丁就无法否认自己仍然在思念着诗寇蒂,以至于在躲避那些烦人的混血种追兵的时候,肉/体与精神都倍感倦怠的他一个不小心就将自己想要再见到诗寇蒂一面的天真想法告知于诺顿。

    就连康斯坦丁自己都以为他又要受到来自兄长的厉声呵斥,却未曾想过在听完自己的愿望以后,诺顿没有像平日那般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他为什么还会对一介已死之人抱有如此懦弱无比的情感,反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同你一样,我也想要再见她一面。”

    最终,在康斯坦丁惴惴不安的等待下,诺顿叹息着说出了与之相同的愿望。

    看来在自己的印象里取代了父亲的身份,一直为自身遮风挡雨的哥哥也和自己一样,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来自诗寇蒂的影响,康斯坦丁想。

    但也只有在这种双方都感同身受地体验到相同情感的时候,康斯坦丁才有一种他与诺顿是同坐在青铜与火的王位上,携手度过一次又一次循环茧化的亲兄弟的真实感。

    人人尽说江南好,那么在这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好地方又是否能见到你的身影,诗寇蒂?

    依靠在诺顿宽阔温暖的背上感受着春雨滴落在自己身上的轻柔触感,康斯坦丁又一次在心里提出了再也不会有人给出准确答案的询问。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十里开外,以店家自酿的黄酒与可爱的店小二闻名的江南客栈里,那个同时萦绕在兄弟两人心头的疑问终于在变化多端的命运面前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好不容易在自家姐姐楚雨的掩护下终于摆脱了那两位一见到自己就情绪变得十分激动的陌生来客,自认为是三人中最小的楚月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藏在柜台的底下与那些等待着买家前来品鉴一分的黄酒相依为伴。

    眨巴眨巴着自己那双即便是在昏暗处也亮得可怕的金黄色瞳孔,已经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楚月从暗处悄悄探出头,用好奇的目光观察着那位看上去和自己是一个年龄层级的同龄少年。

    对方看上去比他的哥哥(或者说长辈)要好说话不少。

    刚给对方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初印象,楚月就因为不小心与对方对上了视线而在楚云和楚雨两人的怒视下重新缩回了柜台里。

    好吧,哥哥似乎很不想让我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我还是不要惹他还有姐姐生气,继续和你们说话吧。

    继续和那些不会说话的酒罐们低声说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悄悄话,楚月从来都不知道她所谓的“悄悄话”在这些听觉比正常人都要灵敏不少的混血种与龙王面前,就和那些在集市上大喊推销着我家肉最新鲜你们快过来买的屠夫没有任何较大的差别。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在几分钟前,也是这位看上去比较懂事理的少年在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激动到轻松越过了楚雨犹如在老鹰面前保护幼崽的母鸡般张开的双臂,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

    只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不过以楚月这个能记住楚云和楚月是谁就已经很不容易的脑容量大小,那还是不要过于为难一个连三人真正的姐弟妹关系都能轻易弄混的智力残缺人士去记住更多的东西了。

    至于那位年长的客人……尽管此时此刻对方被自己哥哥缠住,要求交出他身上那盒装着武器的青铜匣子,但楚月却有一种仿佛自身足以致命的咽喉处被对方轻易握住的奇妙感觉。

    就像是人死之前总会闪过由重要记忆组成的走马灯。

    楚月想如果这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被楚云和楚雨知道,两人都一定会不由分说地给自己安排更多的体力活来避免她继续想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但她又无法不去想。

    因为这种感觉上次出现还是十年前,在他们三兄妹名义和肉/体上的父亲楚杌因为一则预言准备杀死自己和姐姐来延续蜀国的未来,而楚云又决定只身一人带着她们两姐妹逃离那个人吃人的国家的时候。

    “月姐。”

    就在楚月都还在一个劲地和没有生命体征的酒罐说着那些自以为是的悄悄话,三人中执掌大权的楚云不知何时来到了柜台前,一如既往地呼唤着她。

    “你想回家吗?”

    没有任何能称得上起承转折的铺垫,楚云就这么在楚月困惑的仰视下,将这个一直纠结了他十年之久的问题抛给对方。

    回家,但家不就是在这里吗?你和姐姐都在的地方那就是家。

    楚月本人不是很能明白楚云问出这个问题的意义,但以她自己目前能够掌握的交流水平,还不足以支撑她将自己这份无法理解的困恼具体表述给对方。

    毕竟在作为异卵三胞胎先后降生于世的楚家三姐弟里,只有楚月本人是倒霉到不仅要承受着分别从父母一代就传承下来的高纯度龙血与稀薄的人类血统强行在体内交汇而产生的折磨,还要在两者一次又一次无休止的斗争中逐渐丧失她原本应该拥有的聪明才智。

    “……我明白了,月姐,稍微过来一会,一小会就好。”

    本就不指望连日常交流都是问题的楚月能够回答自己什么,楚云也只是依照往日里养成的习惯询问了一声,便伸手招呼着还在乖乖遵从自家小妹的要求,蹲在柜台下躲着来客的对方出来。

    “这两位新到的客人你以前有见过吗,他们说他们以前认识你。”

    她当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看着就不好惹的男子,还有他身旁那个应该和自己一样大的少年。

    都不用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楚月认为他们中一定是有人被客栈外头的春雨淋昏了头,不然又怎么会明知故问地问出一个答案已经写在了自己脸上的问题。

    不过那个比哥哥还要高了几个头的大家伙为什么在看到自己摇头否认以后,脸上的表情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更恐怖了,就连另外一位脸上有印记的少年感觉都露出了看上去就非常不妙的表情,似乎在想着一些很不美好的事情?

    楚月想不明白,但还没等诺顿和康斯坦丁有更多的反应,提前预感到不对劲的她就已经依照着楚雨叮嘱自己如果在外头惹事了,就往楚云身后躲着的丝滑小连招,不带一丝犹豫地直接抓着楚云的衣角,一个劲地往对方身后钻。

    反正姐姐说了天塌下来也有哥哥挡着,那现在下春雨了,躲一小会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楚月是这么想,身体也很诚实地埋在了楚云的后腰,论他说什么都不愿抬起来。

    如果让楚雨知道楚月的神奇换算逻辑,她肯定会哭笑不得地伸出手,像揉面团一样把对方的脸给捏到嘟起嘴的程度。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自家长姐那肯定得自己家里宠着,谁让他们是相亲相爱的楚家人?

    至于在楚月看来从自己否认以后就完全是黑着一张脸的诺顿,要是他能够像远在中东地区当着的耶梦加得只用观察便可轻易熟知人心,那么他准会在知道对方对自己带有很大的偏见的时候就以一声极具嘲讽力的冷笑作为结尾。

    毕竟他方才的确是想嘲笑楚云何必用这种对待幼童的诱导性口吻去对待这位吃过的盐巴比他一介混血种走过的路都要长,茧化过后却完全不认识自己的狠心同类。

    是了,不论是诺顿还是康斯坦丁都明白此刻的楚月并非他们记忆中那位能够与尼德霍格分庭抗礼的诗寇蒂,她对他们的好奇与陌生也完全是情有可原。

    就连诺顿自身的理智都在告诉他,不应该为诗寇蒂此刻害怕自己的表现而感到生气。

    只是那份自从诗寇蒂在他与康斯坦丁面前犹如枯木般消逝以后就一直犹如被打湿而无法自燃的潮湿火/药,压抑在诺顿心中的过剩情绪又该向何人宣泄?

    对于这个看似无解的问题,诺顿想到了一个除了康斯坦丁和他自己以外,不会得到任何人赞同的答案。

    但是他知道,不论是以屠戮他们为目的的屠龙世家还是未随着尼德霍格死去的那些龙族追随者,自己的身后有多少数不清的爬虫依然在闻着味,从四面八方的阴暗角落处向着两位“青铜与火之王”袭来。

    在那个承载着三者不灭希望的黄金乡还未建好之前,此时此刻都不是把这个答案化作现实的最好时机。身为双子中需要顾忌到方方面面的年长一方,诺顿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这时候,体内流淌着高纯度龙血血统的楚云出现在了仍在苦恼此事的他的面前。

    依次为契机,诺顿向他提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想要带领她们归乡吗?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简单到哪怕是六岁的孩童都能轻而易举回答出正确答案的问题,但也是楚云在这隐姓埋名的十年以来都试图用厨房里那把布满豁口的菜刀所逃避的现实。

    完全没有期待过楚云会迅速给出他自身的答案,诺顿又顺着这个随性即发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疑问。

    如果需要你将他人的性命践踏在脚下才能够带领她们返回故乡,那么你又是否已经做好了承担此等沉重负担的觉悟?

    回答诺顿的只有楚云漫长的沉默,但就像第一个问题,诺顿本人也完全不在意这能否得到对方有效的回答。

    毕竟他是如此肯定,自己只需要稍加施以援手,眼中隐藏着熊熊烈火的他就会为了遭到人类驱逐的她们主动入局,成为棋盘中不可或缺的一颗棋子。

    毕竟人类的生命是那么脆弱,脆弱到他只需要随便动一动自己的手指便可以轻易碾碎,但人类的生命又是那么沉重,沉重到他们会在杀害自己的同类以后会对天放声大哭。

    从北欧带着康斯坦丁一路南下到蜀国的领地里,诺顿就已经见过了无数纯种人类或是混血种为了这些无聊又卑贱的无形之物而在那里与对方虚与委蛇,彼此的心里却恨不得将对方除之后快。

    最开始的诺顿还会带着康斯坦丁一同欣赏此番在冰天雪地的北欧里不可多见的美景,但久而久之,不止是生性不喜杀戮的康斯坦丁感到厌烦,就连会将人类互相厮杀的闹剧当做下酒菜的诺顿都产生了淡淡的倦意。

    以至于在客栈里见到楚云和楚雨这对性格相反,血统纯度却几近相同的兄妹时,只是稍微观察了一会两个人的言谈举止并非普通的老板与店小二所能拥有的程度,诺顿想都不用想就已经明白对方的真实身份。

    所以,他向仍在归乡路上迷茫徘徊的他伸出了援手,又向记忆尚处于起点的她询问,

    若是在你的面前上演一出亲子间相互厮杀的好戏,你又是否会回忆起旧日里那道触不可及的短暂时光?

    诺顿当然明白现在遗忘了过去,舍弃了“命运三姐妹”这一身份的楚月不可能以他所熟悉的诗寇蒂口吻来回答自己,但他也不需要对方现在就给予自己的答案。

    对于有资格受到自己特殊关注,康斯坦丁也格外喜爱的诗寇蒂,诺顿想他可以容忍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更久的时间。

    反正对于凌驾于时间之上,拥有永恒不朽生命的龙王来说,除了不断地磨损他们已有的记忆与感情以外,时间这个无形之物就像那些庄严重复的战斗一样,毫无存在的意义可言。

    那么受到了诗寇蒂额外的关注,体内流着相同血脉的你,是否会在这种违背了人类推崇数千年的无聊纲常面前就此退缩?

    挡在蜀国侍卫面前,站在最佳的黄金观赏位上欣赏着这场只会引人拍手叫好的父子相残戏码,诺顿满意地笑了起来。

    向我证明你能够为了诗寇蒂的安危而将一切都度之脑后,而非一个蜗居在厨房里沉迷切菜酿酒的怯懦之人吧,楚云。

    ——

    我的姐姐是长辈们口中万里挑一的才女,也是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眼中最好的姐姐。

    这是楚云和楚雨从小就已经形成的观念。

    那个时候的他们一个两个都还只是会扯着楚月的衣角,一个劲地像现在这般喊着月姐月姐的小孩子,但生理上存在的差异也不妨碍他们跟着对方一整天都在那东跑西跑寻找新事物。

    即便当下楚月的脑子已经因为从母体就传承下来的龙族血统而无法像往日般思考更多的东西,她的身体也因为龙族相较于人类而言过于漫长的生长期停止了成长,在外貌上变成了楚云和楚雨的妹妹,他们自幼就已经养成的想法也不曾发生过任何改变。

    月姐就是月姐,是楚云和楚雨的姐姐,不会是其他人。

    不论是为了所谓的“大义”而选择抛弃三人的父亲,还是在他们诞生之际就不顾自己刚生育完的虚弱身体,尖叫着称呼三人为怪物的母亲,楚云和楚雨实际上都不是很在意,因为三人中最大也是最懂事的楚月就已经很好地弥补了他们童年里空缺的这两个位置。

    但如果想要在楚月拥有的这份独特前缀上稍微增加几个专属于其他人的代称,或是试图把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炫耀价值的楚月从两人身旁带走,那么楚云想就算是两人中脾气较好的雨都一定会对提出这个提议的家伙致以她所能表现的最大愤怒。

    ……更别提比雨还更离不开月姐的他了。

    有的时候,雨会笑话自己和她简直像两个还没有断奶的小孩,只要月姐在视线范围里就只会想着如何待在对方身边,什么事都不想做。

    但是我们也的确有这种想法,不是吗,雨?

    楚云这句不带任何正常反问意义的非常规询问让彼时还站在镜箱面前,替楚月整理头上发簪的楚雨陷入了沉默,但也只是那么一小会,对方又露出了平常灿烂无比的微笑。

    是啊,所以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把月姐从我的身边带走,就算是云哥你也一样。

    从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中看不出半分开玩笑话的意思,楚云很明白自家小妹在这件事上绝无说谎的可能。

    就像自己也无法容忍月姐本就不多的注意力被他人分走一样。

    每次讨论到这个问题,那张留存在楚云记忆中的灿烂笑颜以及现实中只剩下了纯粹好奇的天真凝视,这份出自同一人脸上,却表现得截然不同的情绪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汇聚成一片无法忽视的海洋。

    而在这片模糊之海里,仅留下了一位自愿溺死其中的望海人。

    别说楚雨,就连楚云自己都无法分清兄妹二人对长姐的那份情感到底只是源于身为同类的亲情,还是源于被世间伦理束缚而无法表述的爱情。

    唯有一点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只要一想到楚月,那份无需言语表达的特殊羁绊和幸福感就会让自身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所以,就算楚月有朝一日终会变成一介听从自我本能而肆意行动的死侍,楚云和楚雨也会愿意为其建立一座能够容下她生存的新故乡。

    到那个时候,你也一定会像记忆里的你一样,用我们最熟悉的声音来重新呼唤我们各自的姓名吧,月姐。

    楚云这么想着,不留情面地用刀砍下了自己的父亲,亦是三人生父楚阢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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