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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和姐姐,李熊和琳,他们所有人都在瞒着自己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这是楚月从一开始就察觉到的事实,也是她这十二年以来从未向任何人与任何物品说过的秘密。
在此声明一下,无论是喜欢楚月却碍于公务无法在其身边的好人,还是讨厌楚月却无法当面表现出来的坏家伙,都因为不同的原因想要在她的面前,用轻快的表情和动听的话语来粉饰太平。
换而言之,没有人告诉过楚月蜀国此刻正在面临的内忧外患局面,也没有人向她提及过那些隐藏在平静湖面之下的非人道实验。
只是所有人在潜意识间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楚月的心智的确因为高纯度的龙族血统而始终保持在六岁孩童的水平,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洞察力会因此下降。
所以仅仅只是凭借着自身这份本就异于常人的能力以及周围人一些无法完全避免她就开始低声讨论的争斗话题,楚月就已经能够把这十二年里堪称跌宕起伏的发展在心里大致勾勒一遍。
有句话说得好,大人们永远都搞不懂小孩子们不切实际的空想从何而来,小孩子们同样也搞不懂大人们是怎么养成那些不能有话直说的坏习惯。
这句话放在楚月的身上也毫无违和感。
哪怕她如同荒漠般贫瘠的大脑无法理解楚云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利而争个你死我活的想法,无法用那颗时刻都在发出内存不足警告的大脑记下那些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美好回忆,楚月还是无条件地爱着他与她。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就是要互相包容的存在。
不论自己曾经作为楚家三胞胎的长姐,还是现在作为认知混乱的幺妹,这就是楚月一直以来都不会随着心智变化的定向思维。
遵循着自己宛若走马灯的奇妙感觉,把这把突然出现在掌心间的金色钥匙插/入面前的这扇铁门,楚月终于还是在舍弃了无意义的犹豫以后迈开步伐前进,走进了那间隐藏着全部真相的禁忌之屋。
她的确很弱小,弱小到不过是这破旧不堪的世界里一个只会随风拂动,其他什么都做不到的稻草人,无法阻止一群人蓄势迸发的野心。
意义不明的声音仍然在自己的耳旁轻声低语,述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楚月却已经能够视若无物地走过那些还未被嵌入活人的灵魂,此刻仅能视为一介容器存在的青铜兵俑,向着最深处的真相走去。
哪怕楚月都明白,这是一场笨拙而又可悲的,只有她一人的孤身作战。
但即便是这样弱小的她,也还是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残酷到几近毫无缺陷的世界里,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她所在意的家人以及友人。
在这样合乎常理的逻辑闭环下,楚月将手伸向了那根一直在用恭敬的态度祈求着自己许下不可违抗的愿望或是命令,让它重新萌发新生枝芽的乌黑色树枝。
然后,那道一直在催促的声音终于如愿以偿地停下了。
再然后,“诗寇蒂”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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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不省心的妹妹。”
当楚月那只布满鳞片的手握住乌木的那一刻,无数关于命运的记忆就此出现在她仅剩空白的精神世界里,将那个本该继续保持空空如也状态的脑袋只在一瞬间就被其尽数填满,也让她成功回忆起了过去的一切。
为什么在客栈初遇的时候诺顿和康斯坦丁会激动到不顾礼仪地抱住自己,还会向楚云解释说认识以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又为什么会违背弟弟妹妹的反复叮嘱,遵循本能地接近看似不近人情的二者……这些曾在楚月脑子里盘旋过不到一秒的问题都在此刻有了一个固定答案。
因为我是诗寇蒂,是被他们亲眼见证了死亡结局的“命运三姐妹”中执掌未来的次女。
将这个万能的句式填入凡是问题就必定会特意留下的答案方框,成功把一系列的未解之谜都变成“有解之谜”的楚月很是宽容地想。
现在的她即是蜀国前国主的长女楚月,亦是三姐妹中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次女诗寇蒂,或者换个更亲切的说法,是生在近现代未来的文清舟不知道多少代的前世。
但这些已知或未知的身份在这场由乌木残魂的贪念而引起的无妄之灾面前,只能作为他人无法理解的附加项而存在。
“遵循奥尔劳格无始无终的伟大意志,我们再次见面了,青铜与火之王殿下。”
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熟悉的冗长诵读?康斯坦丁想恐怕自己和哥哥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因为早在诗寇蒂化为灰尘散去的第二天,他们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想见她”和“想要从她的口中得知真相”这两种相似的情绪,更是无瑕去思考时间的流逝。
康斯坦丁知道的,只要是再与那双熟悉的淡黄色瞳孔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自身所有自以为搭建得很好的心理防线都会在顷刻间崩塌,嘴中更是无法说出任何有用的话语。
“不……这不对……你不应该现在就出现在这里……”
那么如此思念着诗寇蒂的自己,为什么又会在此时此刻发出了否认的话语?康斯坦丁想自己同样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只是下意识地抗拒着,身为青铜与火之王的自己竟然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喜爱的诗寇蒂面前。
“月姐……?你是月姐吗?”
来自楚雨声色中带着些许颤抖的询问很是及时地打破了这份被她与他都刻意维持的沉默对视,进而让无言以待的诗寇蒂与康斯坦丁将目光都投向了明明还处在云里雾里的状态,却还是为了自家姐姐而勇敢发问的她。
“当然了,难道还有人敢冒充我吗,雨?”
比起在与康斯坦丁交谈时必须保持的那份恭敬,楚月在面对楚雨时明显放开了不少,不仅脸上扬起了浅浅的微笑,语气中也毫无责怪之意地反问对方。
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听过楚月称呼自己为“雨”了?
楚雨原本以为在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混乱辈分关系下,她应该早就习惯了被对方称呼为姐姐的过家家日常。
但不论进行着怎样无意义的自我安慰,当楚月又一次像记忆中的她一样称呼自己的时候,那份无法消散的悲伤还是如同归来的潮水般,不可避免地将楚雨的内心填满。
随之而来的,是迟来了多年的泪水逐渐溢出眼眶。
楚月安慰楚雨时表现出来的温柔是康斯坦丁从未在诗寇蒂脸上见过的表情,是只属于面前这对姐妹的特殊待遇。
这就是只有同属于短生种才会拥有的温情时刻吗?或许是吧。
以自问自答的方式知晓了心中满盈的那份情感到底该如何定义,康斯坦丁不需要询问就已经得知了它从何而来。
他不会因为诗寇蒂对待自己和楚雨的不同态度而感到忿忿不平或是嫉妒,毕竟在康斯坦丁的眼中,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就像是静谧的湖面在月光笼罩下所泛起的点点涟漪,诗寇蒂自始至终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若自己还想要痴心妄想地去抓住这抹朦胧的水中倒影,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已经因为自身与生俱来的傲慢与轻率而眼睁睁地看着诗寇蒂逝去的场面,康斯坦丁自然不会选择让诗寇蒂来改变她跟随命运的盲从,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改变着自己曾经那份略微偏执的想法。
虽然这个“略微”也只是看在了康斯坦丁现在与过去的对比之上所得出的结论,但那些都无所谓。
诗寇蒂/姐姐只要待在永无战争的黄金乡/桃花源就好。
这是远在江州征战的诺顿与楚云,共同留守在蜀国的康斯坦丁与楚雨在诗寇蒂/楚月的事情上难得达成了一致的共识,他们绝无违背这份共识的想法。
就算有,也不是在黄金乡还没有完全建成,又被乌木背刺的当下。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像是对待药效还未完全发作的试验品般耐心,等到了楚雨那道布满了整间地下室的哭声逐渐转为耳边夹杂着打嗝声的抽噎,康斯坦丁才面色平静地询问面前这位一直以来都用言语引导着自己与诺顿从北欧南下的命运裁割者。
他已经完全从自身对诗寇蒂日积月累的复杂心情里走了出来,转而产生的是对对方能够及时地出现在地下室制止了乌木暴动的困惑……大概吧。
在这种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自我肯定下,康斯坦丁发现了一个令他绝望的事实,那就是不论诗寇蒂稍后会给出多么可靠或是不可靠的答案,他恐怕都会始终如一地给她从各种角度找出不同的理由说服自己。
“我想我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康斯坦丁殿下,‘遵循奥尔劳格无始无终的伟大意志’。”
收敛起那份只会存在于“楚月安慰楚雨”这个温情场面下才会出现的淡淡微笑,诗寇蒂平静地直视着康斯坦丁,给出了这个带有对奥尔劳格高度盲从态度的奇异回答。
除了关于未来命运走向的问题,诗寇蒂一向都是秉持有问必答的态度,但这是否是问者想要听到的答案,那就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反正自己都已经被那些脑子不算灵光的二代种口口相传为性格古怪的次女了,那么想必身为初代种的龙王们也不会介意这份迟来的小小报复心吧。
这么想着,诗寇蒂也平息了那份看在康斯坦丁为难的表情上试图解释清楚的心情,犹如一片永远漂泊在湖面上的落叶般继续与对方对视,直至其中的一方率先打破了这份不必要的沉默。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所有可知的命运纺织者(你们)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遵循宇宙永在律的意志,相信祂所编织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存在?”
虽然自己的名字能够先一步被诗寇蒂喊出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康斯坦丁当然明白现在不是和对方在这里探讨这件事的最好时机。
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命运的既定性,如今却因为乌木的暴起与诗寇蒂语意不明的回答而不得不产生更多无法通过自我思考来获取答案的问题。
“您知道要如何让一颗种子变成一株美丽的花朵吗?”
没有正面解答康斯坦丁的困惑,诗寇蒂只是轻飘飘地越过了一直以来都在伸开双臂挡在自己和康斯坦丁中间的楚雨,拿着不敢在自己面前冒然造次的乌木,问出了另一个能够立即得出答案的问题。
“什么?”
显然,这个由诗寇蒂亲口说出的问题并不在康斯坦丁的预想之内。
但好在,诗寇蒂也并不需要康斯坦丁给出任何有用的答案。
“充足的光照,适宜的温度和水分,肥沃的土地,以及最重要也是无法缺少的一点,人为的干涉。”
康斯坦丁不是第一个向她问出类似问题的龙族,诗寇蒂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说过这四个在种植时需要注意的要素,以至于她有的时候都在怀疑奥尔劳格是不是要准备安排每一个时间段的自己从裁缝就地转职成园丁了。
到时候世人眼中坐在梭机面前不断织网的命运三裁缝毫无征兆地变成了拿着裁剪工具三件套不停忙活的命运三园丁,那诗寇蒂想她可真是要谢谢那位没有实体的背后灵了。
“包括您在内的龙王还有那些醉心于力量而无法脱身的人类和混血种们总是会错误地认为,自身可以依靠那道勉强能被称为‘自由’的意志来改变某些已经在暗处标记好一切的命运。”
诗寇蒂知道自己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康斯坦丁想要听到的实话,但比起继续用谎言来维持这份对方所希望的虚假,她还是更擅长把不可控的现实直白地揭露在众人面前。
……哪怕她很清楚康斯坦丁和不在此处的诺顿是为了谁而南下至此。
“就像那株失去了人为干涉这一前提就不会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绽放的花朵,那些都不过是您,他或者她在奥尔劳格仁慈注视下所产生的错觉。”
面前这位拿着那截枯枝的楚月,真的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姐姐楚月吗?
就像自己不清楚李琳和楚月之间在命运这个听着就很深奥的问题上是有多大的分歧,值得她第一次听对方用如此平淡的音调冷酷地述说着一个理所当然的现实,楚雨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也不清楚要向二人中的谁寻求一个无用的心理安慰。
什么事都做不到的她只能干巴巴地站在一旁,围观着二者在自己的面前展现出不被她与其他蜀国人知晓的一面。
“不论您的出发点是好是坏,也不论事态是否会根据您还有其他外界因素发展出符合发展的反应和结果,早已被我/我们编织好的命运之网终会在既定之日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平等地将您与我都束缚其中,一路通向死亡。”
诗寇蒂很明白自己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毫无任何有力依据的诡辩,但如果说多了,那么即便是这种在他人看来不成气候的诡辩,也一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言之有理的大道理。
这是彼时的他都在试图让自己明白的真理,但直到在红井之下见到了抱着正义的兄弟,就此深眠于美梦之中的他,文清舟终于下定决心成为三位一体的命运三姐妹的时候,她才逐渐理解了这个只会存在于现实的残酷真相。
如今的诗寇蒂,也在用着自己的方式驱使着无情转动的命运齿轮,缓缓驶向她自始至终都在追求的时间线(理想乡)。
“一如您与诺顿殿下,云和雨都注定会在今日或是不久之后迎来的死亡,命运之所以能被称为命运,本就是因为它无法被外界更改的固有特性,而我/我们与奥尔劳格的关系亦是如此。”
究竟是先有鸡再有蛋,还是先有蛋再有鸡?
诗寇蒂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未来的科学家们一直在纠结的这个因果律问题完全能够和已经知道自身无法逆转的单向死亡结局,却还是在试图反抗命运的龙王们划上等号。
“不论是何种生物,在遭遇苦难时总是会质疑命运为何总是对自己带有如此不容置疑的恶意,但那些都不过是在通向死亡之「果」时必须经历的「因」,是被奥尔劳格认可的‘命运’发展。”
就像那沉寂已久的乌木在方才无端生起的暴动,它此刻才冒然浮现出水面的贪婪都不过是为了地下室里那份必死的「果」而服务,诗寇蒂的苏醒也毫不例外。
“没有周而复始的单向发展,也没有支线的线性道路,任何生物都无法逃过这一个从诞生笔直走向死亡的过程,自然……也包括了以身作则来亲自编织丝线的我,以及意图违逆必死命运的您,青铜与火之王殿下。”
又一次把对方的代称从“康斯坦丁”变成了“青铜与火之王”,恢复了诗寇蒂时期所有记忆的楚月显然就差把“你我现在是毫无商量余地的敌对关系”这几个大字甩在康斯坦丁的脸上。
那么康斯坦丁清楚诗寇蒂话语中的含义吗?
答案是肯定的。
比起现在才不得不揭露事实的诗寇蒂,康斯坦丁早在北欧白帝城的寝宫里再遇对方,不,准确来说是在尼德霍格的宫殿里初遇对方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被枷锁牢牢固定的现实。
最开始只是因为自己最亲爱也是最为亲近的哥哥对尼德霍格一直都怀有浓烈的杀意。
拜这个毫无周旋之地的硬性条件,在初遇时对诗寇蒂激起了自己难得一见的好奇心的同时,康斯坦丁在潜意识里也还是不可避免地将最接近父亲的对方视作了半个未来的敌人。
起初的他以为这只是自己偶尔产生的错觉,但直到从借以席兹之口的奥丁嘴里得知了诗寇蒂的真名,在白帝城里第二次近距离感受到对方身上无法忽视的僵硬感的时候,康斯坦丁才终于确认了这关键的一点。
自己与诗寇蒂这两个个体,龙王与命运三姐妹这两种不会因为他的主观意识而被肆意更改的身份,在这个不属于尼伯龙根的现实世界里是绝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即便如此,当看到诗寇蒂犹如枯枝般消逝在自己身旁,康斯坦丁在那个瞬间所表现出来的悲伤与事后无数次无法实现的猜想,也毫无半分表演作秀的意思。
但就连这能够流露真心的短暂瞬间,在心如明镜的二者面前不值一提。
“如果您与诺顿殿下都能像那位仅掌握着‘权’的海洋与水之王一样,欣然接受龙王们注定会迎来的必死结局就好了,这样的话……”
这样自己不管是知晓了一切却仍然笔直走向最终结局的诗寇蒂,还是重新获得了个体生命的楚月,亦或是未来还没有正面接触过龙王们的文清舟,一定都会与坦然直面命运的他们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吧。
诗寇蒂这么想着,再度将一些仅会存在于自我梦境中的虚构幻想藏于那道不会拥有下文的轻声述说中,以此来打破这份如同潜藏于黑暗的阴影般无声不息的寂静。
与此同时,那截被诗寇蒂限制在手中,再也不敢凭借自我意识轻举妄动的乌木也在随着她起伏不定的心情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准备在地下室里掀起一轮新的狂潮。
只是在面对不知所措的楚雨的时候,曾经将腐朽的半身都遍布了整间地下室,将有所顾忌的青铜与火之王逼至下风的枯枝倒是没有像方才那般来势汹汹的气势,反而有些畏手畏脚地将她围在一个有一定自由活动空间的圈里,再无任何动静。
“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实,因为你已经被这些贪得无厌的人类所许诺的美好未来迷惑住了那双能明察秋毫的眼睛,再也无法看清命运应该拥有的真正走向了,诗寇蒂。”
已然重拾“康斯坦丁”这个名字的李琳,或是执掌着炼金术最高主宰的青铜与火之王轻声否认了对方难得一见的幻想。
这一次,是他残忍地拒绝了那个人与龙共存的未来。
他应当为始终站在人类一方思考问题的诗寇蒂感到愤怒吗?他当然感到愤怒。
他应当为自己与诗寇蒂之间不曾对等过的感情产生悲伤吗?他当然为此悲伤。
只是在愤怒与悲伤之余,康斯坦丁想过最多的还是应该让自己与哥哥带领着诗寇蒂返回那个不可被记忆磨灭的理想乡,然后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相处下,让诗寇蒂重新拾起与他们比肩的初代种身份。
“但是没有关系,我和哥哥都不会因为你的有意欺瞒而憎恨或是厌恶你,更不会因为这些体内有一些高贵的龙族血统,就开始自以为是的混血种扰乱了你的心扉而像父亲对待白王一样,将你镇压于此。”
只是做出了一个把手微微垂下的小动作,康斯坦丁就这么让那团本该将地下室的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火焰脱离了自己的掌心,跌落至空无一物的脚下。
他并不会因为这一世的诗寇蒂与楚家兄妹在血脉上不可磨灭的关系而嫉妒楚云和楚雨,更不会对兄妹二人的存在产生过一丝能够扰乱自我心扉的情绪。
因为“青铜与火之王”和“命运三姐妹”这两者间铭刻在各自灵魂之上的关系,比所谓的“血脉”都还要深邃,他无需对那些不在同一层面却还是在空想的蝼蚁感到不满。
而且只要把这些无法掌控的不定性因素都清除掉……
“你也一定会在时间的推移下就此痊愈,重新变成我和哥哥都熟悉的‘诗寇蒂’吧。”
就像是从大人手中得到了一颗糖果就会感到心满意足的孩童,已经不下数次假想过三人未来生活的康斯坦丁对诗寇蒂与楚雨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
那是一个处在舞勺之年的少年所应该拥有的纯真微笑,却足够让诗寇蒂与楚雨都莫名升起了一丝不详的寒意。
与此同时,康斯坦丁手中的那团火焰终于轻飘飘地落地了。
只是在外焰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一股论谁都无法忽视的巨大热量就此从金白色的火焰中迸发而出,将地下室里还未随着时间完全散去的余温又一次激情点燃。
曾经在两人都还处在被乌木反水包围,那段仅有十多分钟的短暂时间里,楚雨被康斯坦丁护在身后的时候就曾隐隐约约感受过火焰带来的无边热量,但从没有像现在这般难以忍受,甚至出现了头晕耳鸣的缺氧症状。
就像是把一盆滚烫的沸水倒入还在用以麻痹青蛙的温水中,而她好巧不巧就是这只准备要被温水煮沸,如今却被从天而降的灾难先一步烫死的青蛙。
用袖子遮住口鼻的方式来尽力调整着自身因为缺氧而变得愈发急促的呼吸,楚雨的思维显然已经张开了那双不存在的翅膀,飞出这间狭窄的地下室,但她的目光却始终不愿从那团仿佛被泼上了紫色燃料的火焰上移开。
也是直到楚月与李琳不得不撕破那份双方都在尽力维持的和善伪装,于地下室中兵刃相见的当下,楚雨才明白为了照顾自己比正常人都还要脆弱的身板,康斯坦丁之前到底是有多收敛自己的力量。
或许在另一侧还未被外神力量侵蚀到枯萎的世界树上,还是存在着一个还未被自己与奥尔劳格观测(污染),足以称得上美好的结局吧。
心怀着某些不可言说的希望,诗寇蒂却还是朝着已经决定对楚雨痛下杀手的康斯坦丁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乌木。
在此要额外澄清一点,不论是文清舟还是诗寇蒂,她们都不喜欢无边无际的幻想,甚至在外人看来,她算得上是一个为了实现自我愿望而不择手段的现实主义者。
但在这场只被允许以悲剧收尾的终幕到来之际,这位已经在命运这条不归路上走太远而无法回头的偏执狂终究还是像故事里心怀龙/人之心的他们与她一样,暗自生出了一丝不该存在的幻想。
哪怕她自己都明白,如果那个美好结局真的想要被奥尔劳格允许存在,那么就注定会是一场以经历了数以亿计的悲剧作为必要的铺垫,只为将这份不切实际的空想历史化为一趟为了剩余生命而狂欢的残酷旅程。
一如被潘多拉锁在魔盒中的希望,楚雨和康斯坦丁是否会像那只处于生死叠加状态里的箱中之猫一样,嗟叹过这份经由她手却前后矛盾的无常命运?
这点诗寇蒂不得而知,但她也已经无需知道了。
因为根据奥尔劳格的意志,所有的美好都必须在这场龙为的大火以及人与龙无休止的战争中尽数焚毁,徒留锈蚀的黄金乡在烈焰中闪耀。
被混血种视为叛徒的楚家兄妹将会在蜀国的城墙下与城内分别被屠龙世家派出的吴汉将军杀死,诺顿与康斯坦丁这对从幸运值来说最为接近尼德霍格的龙王也会在使出言灵?烛龙,将整个白帝城都沉没地下自保以后茧化沉睡。
而她,作为不会被记载于史书之上,却一手促成了黄金乡建起与毁灭的观测者,自然是没有理由逃过命运中这注定的一劫。
世界正在为此倾倒,但这与应死之人毫无关联。
因为尸体应该好好安息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