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当事人之一的文清舟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不在场的其他人说明昨天那场比赛的详细过程。

    毕竟从答应和吴雪峰组队开始，胜利女神手中摆动不停的指针就已经毫无悬念地偏向了自己与对方。

    虽然刺客与气功师从技能方面就能窥见这两个职业打2v2几乎就是黄牛过河，各顾各的，但到底还是耐不住术士和狂剑士这两位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职业组合起来更为抽象。

    狂剑士这个职业本身就需要去和敌人卖血换伤害，更别提荣耀的985设计师压根就没有想过往他的技能组里塞一个能够保护他人的技能。

    坐在了返程的飞机上无聊地眺望着远处一成不变的风景，文清舟开始慢慢在心里复盘着昨日刚结束的比赛。

    而在此之前，她已经在KP的噪音干扰下把手上这本北欧神话翻看了不下五遍，几乎都快要把里面的标点符号给一同背下来了。

    可以说如果不是出门时只带了这本能供自己消磨时间的书籍，加上她自认现在还没有去打扰吴雪峰个人的休息来弥补自身无聊的厚脸皮，文清舟说什么都不会去回忆那场她本来就不是很感兴趣的比赛。

    孙翔敢在2v2拿出来就几乎是摆明着要在短时间内顶着被自己和吴雪峰集火的压力，去把明面上的气功师收掉……虽然也不排除还有他狂剑士玩得最好以及想用狂剑士向自己一雪前耻这个原因就是了。

    考虑到孙翔现在的年龄以及自己在初一阶段那些堪称翻倍的作业量，文清舟后知后觉地给对方找了两个更加准确的理由。

    而事实上文清舟的这个猜测虽然不能说完全正确，但最起码也猜中了一大半。

    【明明人物卡上的心理学数值就只有中规中矩的59点，却还是游刃有余地推测出了那个黄毛小鬼的大部分想法，你还真是宛如全知全能的圣人君子般的万事通。】

    KP绝对在蓄意报复，文清舟想。

    在此之前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登上飞机以后无视了KP多少次试图搭话的请求，以至于被完美忽视的祂现在只能在这里烦躁地按压着手中的水性笔，继续在更高层次的黑暗中用阴阳怪气来要求自己回应。

    虽然59点的心理学在那群已经获得执照的心理学家里属于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水平，但在其他正常人眼中也算能够独当一面的存在，倒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很是迅速地抓住关键词在心里反驳KP不恰当的说辞，但文清舟仍旧并没有去和对方搭话的打算。

    毕竟这是祂自讨苦吃。

    她姑且还没有忘记长江底下那条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龙侍在自身左大腿内侧留下的疤痕，以及前几天那次导致自己与喻文州在医院“偶然”认识的幸运检定都是出自谁掌心中不停转动的六面骰。

    虽然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从这两次不美好的意外中收获到了不少，但这些都并不妨碍文清舟小心眼地决定下飞机前不会回复KP的任何一句话。

    不过孙翔那个速战速决的想法怎么想都不可能实现。

    只是在KP的纠缠下稍微分神了那么一小会，文清舟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这份只是用来消遣时间的复盘里。

    且不提如果自己放弃用舍命一击去带走孙翔而不是喻文州，吴雪峰的气功师是否能够收下喻文州的这个可能性，光是对方从兜里拿出那张id是气冲云水的职业卡时网吧里传来的阵阵呼声，文清舟就又一次确信了胜利女神此刻一定站在他们这对至少未来三年都会是队友的临时搭档身后。

    为什么会如此确信未来三年这个如此准确的时间节点？因为那是吴雪峰在闲聊时亲口说的。

    很是自觉地忽视了吴雪峰口中那个“如果清舟你未来还没有对荣耀失去兴趣，而且日后也没有被其他战队挖走的话”的大前提，文清舟想。

    在KP对荣耀还没有失去兴趣的当下，她和那位被人们逐字逐句构想出来的荣耀女神就是被绑在同一根绳子的蚱蜢关系，自然不会存在“对荣耀失去兴趣”这种充斥着个人幻想色彩的虚假未来，更不会在没有熟人的情况下去和陌生人当队友。

    ……如果他们未来的关系真的还是像现在这般友好的话。

    不自觉地按压起手机侧面的大小音量键，文清舟如此安慰自己。

    哪怕自己的身体的确在赢下比赛后，因为分泌而出的肾上腺素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心率以及呼吸双重加快，甚至产生了想要与远在霓虹的源稚女分享这一喜悦的应激反应，文清舟仍旧在极力忽视这份承载着他人期望的异样情感。

    成为一只在聚光灯下肆意地随心飞舞，也会被他人擅自赋予期待的蝴蝶，这对一位曾经只会在既定的悲惨命运中沉默着接受了对方夺走了自己掌心中的一切，又给予了不对等补偿的囚徒来说还是太过跳跃了些。

    她不适合也不想要成为这样犹如银色月亮般耀眼的存在，所以无论KP在言语上进行怎样的急切催促，文清舟至今为止都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位正儿八经的电竞选手。

    “吴学长。”

    [吴雪峰的睡眠质量？1d100=60]

    [被叫醒的概率？1d100+20=100+20=120]

    [120＞60，吴雪峰已清醒]

    【好家伙，见过加了20点数值补正以后才到达100的关注概率，就没见过初始化就已经是100点的离谱情况。】

    对于KP的大惊小叫采取了不予理会的放任态度，文清舟只是对同样和她坐在公务舱里原本在闭目补觉，现在却因为她的一声呼唤而从睡梦中惊醒的吴雪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为什么会想要成为职业选手？”

    是了，不论文清舟从哪个有钱或是没钱的角度来进行换位思考，她都没有找到吴雪峰会选择成为职业选手的理由。

    缺钱吗？文清舟敢保证，随便跟哪个在卡塞尔学院里学习的混血种提起这个问题，他们第一时间都会觉得你是不是脑子里塞满了传闻中只在学院食堂里才会盛产的G国猪肘子。

    当然，这个保证只持续到了文清舟在认识芬格尔之前，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毕竟一份只要能够安全毕业就一定能拿到，除了个人安全不能保证外，其他样样都行的稳定工作，如果不是这种包分配的读书方式是建立在那份“不普通”的日常上，那么不论前方有多少未知的困难，文清舟说什么都会选择去争取一下。

    如果说吴雪峰是在基于这份底气之下才做出的打职业行为，那么反观文清舟本人呢？

    连高中学费都是远在霓虹的源稚女代为缴费，吃穿均离不开对方每月按时到账的生活费的自己，又是否真的要为了这份一定概率连稳定社保都没有，全凭一腔热血来支撑的工作付出自身一部分不可预见的未来？

    文清舟不知道。

    除了维持着正常人应有的普通作息以及某些买周边的小爱好，文清舟一直以来都是跟着KP的命令在命运的道路上盲目行走，而这个问题很明显并不会是正常人应该遇到的问题，也不会是KP随心所欲就提出的伪命题。

    这实在超出了文清舟的常理，她无法回答这个带有强烈自我意识的问题，亦无法决定是否要将这道只写了“解”一字的大题就此跳过，选择去做下一道未知的问答题。

    因此，在这份无法轻易忽视的喜悦与位于镜子里的厌恶交织之下，她最终还是选择求助于她认为当下最为靠谱的成年人。

    “清舟为什么会这么问我？”

    第一时间内没有正面回答文清舟这个略显突兀的问题，已经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吴雪峰温和地问出了第二个带有一定连携性的问题。

    不是没有发觉到自身在与文清舟取得比赛第一名的时候，对方望向屏幕上显示的荣耀二字时那份从脸上一闪而过，却又很快隐藏在厌世表情之下的喜悦，也不是打算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就此闭口不谈。

    吴雪峰只是选择在适当的场合，做出了身为“屠龙者”与“第三方”应做的事情。

    而现在远在高空之上的他，理应舍弃这些阻碍了他与她交流的理智身份，尽到一位“学长”兼“暗恋者”的职责来帮助自己的学妹兼初恋去认清她未来可能会走上的荆棘之路。

    “……只是对学长你现在的行为产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困惑。”

    仿佛被吴雪峰不在预期之内的询问打开了什么平日里不会轻易打开的开关，文清舟终于在对方的眼神鼓舞下缓缓道出了她的顾虑。

    “这款只是上市了两年的MMO游戏真的有这么大魅力，值得学长你将自己大部分私生活都暴露在聚光灯与他人的目光之下，或者是承载他人过度沉重的期望吗？”

    虽然国内的荣耀联盟职业联赛只是刚宣布在秋季开启，但文清舟也已经从国外那款需要翻墙的蓝鸟app了解到了其他游戏的职业选手被各路营销号大肆宣扬的不靠谱小道消息。

    除了让她感叹互联网实在是太精彩了以及人不可貌相这两个硬道理以外，职业选手留给她的唯一刻板印象大抵就是那些为了打比赛而不得不调整的不规律作息以及累加在身上的诸多病痛。

    甚至在这行吃着青春饭而无回头路的职业生涯里，因为伤痛而不得不在当打之年退役的选手也都不在少数。

    所以与其说这是文清舟的顾虑，倒不如是说阻碍她成为职业选手的一大心理障碍。

    “我不否认这份因为胜利而产生的喜悦之情只是不存在的虚假感情，但那些实在是太过短暂……也太过虚无，所以，我对它（荣耀）的存在感到了恐惧。”

    只是一瞬，就只是那么转瞬即逝的薄弱想法，文清舟是想要为了追逐这份促使自身不断分泌出肾上素的刺激情感而沉浸在名为“荣耀”的虚拟世界里。

    清舟。

    如同被他人敲响而不断震荡所产生回音的晨钟，记忆中那道未知的呼唤就此打断了文清舟几近冲出束缚的意识。

    你一定要活下去，以正常人的身份活下去。

    那是谁留下来的话语/他们为什么会对我寄予厚望？文清舟不清楚。

    他（她）（它）（祂）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这样的嘱托/如果我辜负了他人对我的期待会怎么样？文清舟亦不知道。

    她只是在潜意识里尽可能遵守着这个堪称完美的思想钢印，模仿着周围正常人应有的生活方式来继续以“文清舟”的身份生活在这个只有普通人才能完美融入的社会。

    哪怕在交友方面已经成功走出了自我封闭的囚笼，文清舟在其他方面还是按照他人的印象而在循规蹈矩地生活，或者是说行动。

    她无法回答后面两个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问题，或者说就连前面两个涉及了“文清舟”这张人物卡创作内核的关键内容，现在的文清舟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找到答案的线索。

    求助KP？文清舟想都没想就直接否认了这个方法，高维世界的祂可不是会帮助辛德瑞拉的好心仙女，而是会将毒苹果送给白雪公主的皇后。

    【什么仅限于童话的神奇比喻，要我说我应该是掌握着模组生杀大权的KP，还有你的作息简直就像每天准时准点登录游戏，清完体力和日常就掐表下线的那种稳定韭菜。】

    你看，就像现在这样，但该说不说KP倒还挺与时俱进，就连比喻都能用最近这几年刚流行的手游运营套路来进行比较。

    嘟囔了一句对方比天●4G还要快上不少的冲浪速度，现实中的文清舟已经停止了自己的讲述，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吴雪峰的回复。

    仔细算下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清晰地剖析自我内核，好吧，或许也有可能不是第一次，但再怎么说文清舟都感觉做出了这番行动的自己是多么勇敢，以至于她想要立刻回到自己温暖的房间里当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毕竟这太像什么只有C国才会盛产的露●癖了，她希望的是真正摆脱束缚自身许久的苦难，而不是享受身处苦难正中央所得到的他人同情和关注，或是享受一个楚楚可怜的坚韧女生人设，以及道德绑架他人的过程。

    【你要是真的只是一具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尸体，那么许多不应该发生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了。】

    好在，KP在这里。

    虽然文清舟也知道光是KP那张不看人就疯狂喷/射毒液的嘴是不会说出恭喜你发财之类的好话，但也正是这张从不会说出好话的嘴，阻止了她继续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

    “那么清舟，你又为什么要如此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在一阵令文清舟窒息的短暂沉默后，吴雪峰在以反问的方式解答了她的困惑的同时，也表达了他对于这些掺杂着个人私欲的期待。

    他是发自真心地认为自己不需要在意他人的想法。

    也只有这种时候，文清舟才能够从吴雪峰温和待人的皮囊之下窥见一丝独属于混血种的冷血。

    虽然文清舟自己也认为自身就应该这么做，但潜移默化中养成的过高道德感还是让她无法忽视这份挥之不去的微小芥蒂。

    她只能选择逃避，但逃避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痛苦，她无法像吴雪峰一样对他人的视线与期待做到视而不见。

    没有任何原因，只是下意识地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都揽在身上吗？

    又一次从文清舟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双手与上看下看就是不直视自己的飘忽眼神中知晓了对方未说出口的回答，吴雪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发现文清舟的本质就是一位不善言辞却又喜欢从各个细小方面来表现自己丰富内心戏的自闭少女，自然也不指望对方能用语句准确地把自身犹如云朵般飘摇不定的心情给表现出来。

    而且按理说这种涉及心理问题的家事应该由对方的长辈关上门来解决，但吴雪峰多多少少还是通过昂热给予的资料以及文清舟本人断断续续的讲述里了解到不少关于对方支离破碎的家庭现状，自然不会认为这种问题是能够安心交给文清舟的家人来处理。

    仅此一次，这是迫不得已的情况。

    吴雪峰说服自己，向身处漩涡中的她生疏地伸出了援手。

    “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但只要清舟你还活着，你迟早有一天会迎来一次引来他人的失望注目，你自己也终生难忘的失败。”

    文清舟无法反驳吴雪峰的劝解，因为她知道对方说的是无可厚非的事实，只是她还躲在温暖的房间里不愿面对这个没有一丝回旋之地的残酷现实。

    “我并没有要劝你像我一样把那些尖锐的目光与评价都当做不存在的事物，毕竟清舟你不是我，我也不会是你，我们的观念无法完全重合，不是吗？”

    某位前几年才刚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C国国籍获奖者说得好，能改变自己的都是神，想改变别人的都是神经病。虽然吴雪峰自认混血种都不过是一帮显形或是潜在的重度神经病患者，但他也还没有神经到试图去改变文清舟观念的程度。

    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想法就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混血种都骂了一遍，吴雪峰在文清舟的点头肯定下话语一转，说出了一个颇具个人观点的建议。

    “但是一个人能承担的负担终究还是有限的，所以……如果你无法承担这样过重的责任，那么不妨拉上另外一个运气不好的倒霉家伙，让对方和你共同背负这种责任吧。”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提议，或者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小提议，毕竟那些因为道德感衍生而出的过重责任感与隐藏在冰面下的无理由恶意都不会因为人数的增加或减少，产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但那又如何，毕竟没人规定过性格体贴细腻的人就一定要擅长安慰他人，也没有哪条明文规定逐字逐句地说明了温柔体贴的家伙不能算计他人。

    吴雪峰认为那些都不过是他人对自己的重大误解，他只不过是凭借着自身堪称作弊的言灵先一步推测出他人的情绪可能出现的走向，再根据实际情况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如果精神真的因为屠龙或者其他事情产生了不小的问题，那还不如回学院去找富山雅史导师，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心理辅导□□。

    更何况文清舟这种因为自我道德感太强所导致的个人内耗，也压根就不适用于混血种那套不正规也没有科学依据，全凭个人意志挺过去的非常规心理疗法。

    吴雪峰很清楚文清舟这种内耗的想法只能通过漫长的时间来获得解决的方法，但遗憾的是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对方生命中这段不得不多出来的电竞路的同行者以及校长派过来的监视者这两个身份的混合体，无法陪对方走到最后。

    但即便吴雪峰自身都不知道自己能够以这两种身份陪伴文清舟多久，当下的他也还是选择使用这种相较缓和的方式，安抚对方犹如隔壁岛国人般容易过度不安的情绪。

    只是无法遵守的约定是否还能被称为约定？

    吴雪峰并不关心这种咬文嚼字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现在在文清舟的世界里销声匿迹，地球还是会照常回转，对方的世界也还是会出现第二个陪伴她更久的“吴雪峰”，或是第三个甚至更多。

    所以与其想这么多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倒还不如从当下改变，就比如他从叶秋和陶轩口中得知，清舟实际上还没有决定要成为职业选手这件事开始吧。

    让自己为对方这把终会燃烧的柴薪，漫不经心地添上最后一根必要的火柴吧。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已经安全到达目的地，飞机将需要……”

    听着飞机即将到站时播放的广播词在自己的耳边循环播放，自认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吴雪峰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对着局中人的文清舟发出了剧本之外的邀请。

    “我想，清舟现在也应该需要一个毛遂自荐的‘倒霉家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