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温钰气急,一甩袍袖,茶盏便摔在地上应声碎裂。
“这婚事岂是你想退便能退的?!”
温芷尧被飞溅的茶水烫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仍旧梗着脖子犟道
“爹!我真的不能嫁给沈肆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沈肆那厮!性格顽劣不说还总爱捉弄我,让我嫁过去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听到这话,温钰的表情有了几分松动,但很快又变回如常的威严。
温芷尧跟她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别的不说,就表情这块她是拿捏地透透的。
她爹现在这表情一看就知道有戏,但还不够,于是温芷尧决定再添一把火。
她向前膝行了两步,作势要抱她爹的大腿。
结果被正好翘起二郎腿的温钰躲过了
扑空的温芷尧:………
可恶!
看来她爹已经看出了她的路数,那就只能换一种了。温芷尧咬咬牙,狠下心来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腿一疼,她眼眶蓦地就红了,顺势哀嚎起来
“爹啊!我真的不想嫁给沈肆”
“那沈肆实在非我良配啊!”
“娘若是泉下有知……”
温钰扶额,摆摆手示意她起来“行了,别嚎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我没了”
温芷尧见他松口,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随后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嬉皮笑脸地出声“嘿嘿,那爹你这是同意退婚了吗?”
温钰神色一凛,正色道“别的条件都行,但沈肆你是必须要嫁的”见她又要反驳,温钰知道不给出个理由她是不会罢休了,只得无奈开口“罢了,你先听爹说完”
温芷尧嘴一瘪,但却是没再说话了。
温钰清了清嗓子问她“你还记得前些时日的传言吗?”
温芷尧不以为然“您是说那个疯老道的胡言乱语?”
这事温芷尧是知道的
前段时间突然出现的一个疯老道。长得人模人样,仙风道骨,可惜干的事跟这俩成语一点边都不沾。
到处宣扬什么“不日将有大妖现世,百鬼夜行”导致不少百姓惶恐不安。然后就因为散播谣言被抓去问话了
只是奇怪的是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更无人认识他,真的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问他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会重复说“完了,完了,都完了”要么就是“不日将有大妖现世,百鬼夜行”
但他这话纯属是无稽之谈。
因为这番景象是千余年前出现的了。那时妖邪作恶,霍乱人间。不少能人异士自发组织起来帮助被迫害的百姓,他们一起设立了监妖司,又推举其中最厉害的那位沈氏仙人做了督主。这千余年来,监妖司兢兢业业收押了不少大妖厉鬼,才有了当今的太平盛世。
如今百姓安居乐业,他却跳出来说这种荒唐话,不是疯言疯语是什么呢?
温芷尧表情一言难尽,斟酌着开口“爹,你不会连这种东西都信吧”
温钰见她一副“你不会疯了吧”的表情就头大,还有点想动手。但顾及着眼前是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还是忍了下来。
“传言非假,前几日督主从北境传音给我,确有异象频生。为了安抚百姓才说是谣传”
温芷尧愣怔,有些不可置信“就算是真的,不是还有监妖司吗?”
温钰摇摇头“在那样的情况下,就算是监妖司也自顾不暇。”他叹了口气才继续说“千余年前的温家全凭有镇妖玲坐镇,才没有遭到迫害。可那镇妖玲在三百年前便被大妖趁家主不备夺走了。”
“此后每任家主都在寻找镇妖玲,我也不例外。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下落”
温钰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尧儿啊,爹怕护不住你。可监妖司不同,你若嫁给沈肆,就算他不行,监妖司也定能护住你的。”
温芷尧知道她爹是为她好,但还是忍不住低声反驳“不用别人,我的符箓已经大成了,我自己就能保护我自己。”
“尧儿,爹知道你厉害”温钰拉起温芷尧垂在身侧的手拍了拍“但爹怕,怕你像你娘一样。所以,答应爹,多给自己上一层保险,好吗?”
提到娘亲,温芷尧不说话了。
她娘就是因为孤身守护百姓战死的,温钰每每午夜梦回便悔恨不已,恨自己为何不在她身边,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还要向前看。于是只能将这些悔恨变成喜爱,加倍倾注在了温芷尧身上,这才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
温芷尧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温钰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便也没有再逼,只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罢了,你自己再想想吧,明日就出阁了,今夜记得早些歇息”
是夜,温府静极了,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向大地。
温芷尧躺在塌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一想到日后要跟沈肆那张脸每天面面相觑就心里发堵。
其实凭心而论,温芷尧讨厌的不是沈肆的长相。他轮廓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嘴唇削薄,笑起来还挂着两个明晃晃的酒窝。是副极有少年感的长相
但再好的皮囊也顶不住他贱啊!
对于温芷尧来说,沈肆其人爱好捣乱。
他们两个都是小娃娃的时候就在一起修行了。
沈肆学剑,温芷尧则学温家祖传的符箓。
学符箓讲究个一气呵成,最是要专心致志,容不得外人打搅。可只要是沈肆的剑过处,必定剑风习习。
尤其到了春日,少年的剑风吹动丁香树上的白花瓣一片片飘落到温芷尧的桌案上。也算的是美景了
……如果忽略掉桌上废掉的符箓的话
偏偏这时候“罪魁祸首”沈肆还要来她面前找揍。
少年神采奕奕,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哼哼,怎么样啊温芷尧,我这招叫‘风卷残花’,好看吧”
温芷尧皮笑肉不笑,冲他招招手“来来来,你靠近点我再告诉你”
沈肆一见她这样笑就知道大事不好,余光瞥见桌上废了的符箓讪笑着开口“哈哈,其实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温芷尧哪听他解释,当即祭出金丝朱砂笔。右手持笔画符,左手两指并拢在唇前阖眼念诀“定身如铁,寸步难行,困敌于阵,去!”
随后带着金光的符箓就朝着沈肆袭去
“嚯,你来真的啊”沈肆轻轻跃起,持剑凌空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霎时间,剑光四射,如万点寒星倾泻而下。
最后金光与剑气相撞,化成了一缕清风后刮下大片的丁香花瓣,糊了温芷尧满脸。
温芷尧当即炸毛,一把将花瓣挥去,决定用最朴实的拳头来说话。
“嗷嗷嗷,大小姐饶命啊”沈肆被她打得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回头向她求饶
“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我下次还敢”
“沈!肆!”
不行!!!
温芷尧被吓得直接一个仰卧起坐。
如果真的嫁给他的话,还不得日日都这样打架?!这不就成一对怨侣了吗?!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温芷尧又想起白日里爹爹的话,唉声叹气起来“如果有镇妖玲就好了,那我也不必嫁给沈肆了。”
“对啊!”温芷尧终于转过弯来,当即一拍脑门,“镇妖玲丢了我再把它找回来不就行了吗?既能让爹爹安心,也不用嫁给沈肆了。”
“简直就是两全其美啊!”
说干就干,温芷尧卷起自己所有的钱财和金银细软就准备跑路。当然还有自己的金丝朱砂笔。
“吱呀——”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伸出个脑袋左看右看。
夜黑风高,四下无人,正是跑路的好时机!
只是在走之前还要将罗盘偷来,不然天下之大,她上哪去找镇妖玲。
于是右手持金丝朱砂笔画了个隐身符,左手两指并拢在唇前阖眼念诀“隐身遁形,无影无踪,避敌锋芒,来!”
等到温芷尧再睁眼就见自己与周遭融为一体,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往秘阁去了。
秘阁守卫森严,但温芷尧原本就对这里的分布很熟悉,又有了隐身符的加成,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让她奇怪的是,她有两次不小心行差踏错弄出了些细小声响,那些守卫都没发觉。
秘阁的守卫何时这般差了?温芷尧有些疑惑却也没时间多想,掀开窗户翻了进去。
罗盘也好找,作为找到镇妖玲的唯一希望。它就被放在最显眼,但凡没有眼疾就能看得到的地方。
东西收拾好了,罗盘也拿到了,温芷尧走了,从平时偷溜出去玩的狗洞钻出去的。
她拍拍身上的灰,临走前总算是生出了点良心,朝着爹爹卧房的方向拜了拜,又用金丝朱砂笔在墙上留下一道留音符——这样就算是自己逃婚了他们也怪不到爹爹头上。
至于沈肆那个家伙
温芷尧有些恶劣地想,就让他丢脸去吧!
低垂的乱云从寂静的夜空中缓缓掠过,凄凄凉风吹动纷乱的树影,沙沙作响声中夹杂着起伏不定的虫鸣。
少女浸在冷冷月光里,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晕,她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如同两颗璀璨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
她没再回头,顺着罗盘所指的方向一路走。
半刻钟后,温府的大门开了。
温钰望着温芷尧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曾动作。直到身旁的心腹出声汇报“老爷,一切都按照您安排的做了,小姐已经顺利取得罗盘走了”他才低低应声,又待了会后转身进门。
尧儿啊,此夜迢迢,此路遥遥,万望珍重。此后天高海阔,若你能度过此关便如苍鹰脱扣,狡兔离笼。为父也不必再为你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