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世间混沌之时,凡尘尚未开辟四季交替,整个人间被各路神仙划分为风花月雪四景,分别司掌如今的春夏秋冬。正可谓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邪祟遍地横行之际,百姓还要遭受温饱之苦,于是生有人烟之处,皆苦不堪言……而后来风花月雪四山神君念其苍生有难,百姓劳苦,便携手荡涤四方,并将风花雪月融为如今的四季更替……“
“等一下!我有问题!”
一身白衣的少年听见这清脆的孩童声止住了口舌,皱着眉头扭了扭膀子,甩动着脑后高高束起的长发,然后转向声音的源头处,一群坐在泥土地上孩子中的——一个露着两颗大板牙的男娃儿。
“又怎么了啊?我这都停好几遍了,你是不是对面卖馒头他家派来砸场子的?”白衣少年不由得心生不悦道。
只见那男娃咧着他那张缺牙的嘴,抬手指着少年的鼻子喊道:“我奶奶昨天跟我说,风花雪月不管四季,他们只知道忙活自己的事情,从不……不心……系百姓!和你说的不一样!你这是误……误人子弟!”
少年有些发笑,装作一脸不屑的表情,看着他挑眉道:“你这娃娃还懂什么叫做心系百姓,误人子弟?”
话音刚落,一块石子便气势汹汹朝他飞袭而来,直逼面门,青年见状不妙,赶忙倾身一躲,眼看那石子在面前划过,然后不轻不重的落在黄土地上弹了两下,没了声息。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青年见那石子足有半拳大小,于是蹙眉严肃地看着他道:“怎么乱扔呢?会砸死人的知不知道!小心我告儿你娘!”
在这时,小孩旁边传出了一个娇娇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只见一个女娃娃也声音稚嫩地跟着喊:“我阿爹说了!你这讲的都是野史!不对的!”
“是四大门派才对!这是城里的大姨告诉我的!”
“哎!”
只听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少年不乐意了,抬着胳膊掐腰一阵后随手拿起自己腰上挂着的一个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然后满嘴酒气喷道:“在城里就了不起啊,我从前在城里待着的时候,你们前几辈子转世还不知道在哪呢!你们这些孩子真是大了……再说回来,我开头就跟你们讲了,是传说好不好!传说!我上哪儿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群娃娃听了这番话闹得更厉害了。
“你上回喝酒喝多了说你已经活了好几千年!”
“我那不是喝多了吗……”少年挠了挠头悻悻道。
“那你这就是骗人!撒谎!”女娃娃和其他几个男娃娃嚷嚷得更大声起来,引得四周路过的大人纷纷驻足停留下来瞧向这里。
“撒谎要吞一千根针!”
“对!要吞一千根针!”
“你们懂什么!”少年被这群孩子弄得气闷,又被围观得脸红,忍不住一声响道。“我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叭叭,你们爸妈小时候都没这么难伺候!”
“我葛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这可没讲什么正史!就算是野史,也绝对包野!绝不算什么撒谎!天王老子在上,撒谎便天打雷劈!”
就在此时,一声惊天的白日霹雳应景的落下,远方的巨响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一阵静默后便是众人回过神来仰天大笑的声音,惹得干活路人们纷纷笑骂。
一瞬间,葛玉脸都黑了,脑子里火冒三丈,气得不行。
“爱听不听!”
那群孩子还在嚷嚷,葛玉干脆什么都不讲了,就交叠着胳膊站在那里跟他们秏着。
一条满是房屋的土道,各户家的孩子除了平日帮爹娘耕种摆摊子以外,都喜欢聚在这里听葛玉瞎叭叭,虽然他衣服总是透着一股凌冽的酒味,但孩子们都喜欢来找他玩,葛玉生的好看,声音还好听,站在那里赏心悦目,有时商铺闲下来也会支着下巴看他给孩子们讲故事。
讲的都是一些有的没的,有时是一些家长里短,听了让人犯牢骚的话,有时则是一些神鬼志异,乡间传闻,其中还会穿插一些听了让人后背冒凉风的鬼故事,都没什么做人的道理与抱负,更多只是消磨掉这些让人发汗的光阴。
日晷在地上静静的躺着,总有人瞄一眼然后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
娃娃们都坐在太阳烤得齁热的黄土上,脸上的汗都下来了。
葛玉年纪比他们大许多,也不好意思跟这群孩子置气,于是佯作很烦的样子,半天不理人,但还忍不住用眼睛偷偷去瞥他们。
今天日头很大,孩子们身上都是汗,一个个小脸被晒的红扑扑的,葛玉不忍,于是撂下架子跟他们道:“行了,快来树底下待着,等会被晒晕了你们爹娘过来可有我受的。”
于是一群孩子相互推搡着叽叽喳喳堆着满脸笑容跑去树下乘凉了。
他们之间因琐碎小事争吵起来在所难免,葛玉就那样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玩闹,享受着午间的热浪与安详。
其中有一个年纪较他们大一些的孩子与其他人的无忧无虑截然不同,面露愁苦,葛玉不禁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目光。
还记得他是土路尽头铁匠铺家的孩子,也经常在闲时跑来听他瞎念叨,比如听他那些讲到嘴皮子发麻的故事,此时只见他朝葛玉犹豫着走来。
葛玉对哀愁的人总是很有耐心,于是目光投向他时,神情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他迎上前蹲下身来,与他视线平齐,问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谁还能欺负你不成?”说着,他还把自己腰上的酒葫芦往身后掖了掖。
葛玉近距离细看才发现,他不仅麻衣上都是沙土,脸蛋上也蹭的都是烟灰。
葛玉看着他的狼狈模样蹙了蹙眉,不禁抬起手来,用自己干净雪白的袖子揩去男孩脸上的污迹。
孩子看着葛玉那张靠的极近的俊秀面庞,红着脸不敢直视地低下了头,可鼻间还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酒香,于是他更加紧张,只得颤着嘴唇开口道:“玉哥,我听爹说,近些天妖魔鬼怪又开始作乱了,把山那边的村庄搞得乱七八糟……爹还说……”
“说什么?”葛玉问道。
男孩怯怯地道:“那些鬼怪吃人肉……喝人血……”
“你父亲又是从何处得知?”
“他自那边逃回来的……昨日归家时身上都是血,一定,一定是那些鬼要吃他……”
葛玉心中一悸,手上擦拭的动作一顿。邪祟一直是百姓生活中的一大祸患,如同天灾人祸一般,防不胜防,民间除了那些野路子驱鬼门士,最有能力的便只有四山中的门派,风花雪月……然而葛玉所处距离四山位置偏远,上报门派须有时日,所以一旦有大妖大鬼便是后果不堪设想。
“……”
葛玉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用袖子擦着孩子的脸,仔细擦干净后又用双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玉哥……”那孩子抬头看着葛玉起身的动作,眼神中带着几丝楚楚可怜。
葛玉背对着阳光,看着孩子瘦小的身形拢在他的阴影中,突然爽朗的笑了。
“别怕,还有我在。”
那孩子愣在原地,嘴里喃喃道:“玉哥……”
葛玉瞧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嘴一撅,夸张的挽起胳膊,挺直腰板道:“你玉哥我无所不能,做饭好吃,还能打贼人,上天入地降妖除魔,统统不在话下!”
“真的?”他将信将疑地看着葛玉。
“当然。”葛玉笑着将身上的自信最大程度地展现给了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血红的夕阳将这原本就不是很热闹的地方变得更加沉寂。
孩子们纷纷和葛玉挥手告别,他将一贯的笑容挂在脸上,掩去心中的一小块阴霾。
天黑的很快,不久后大地便被月光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白。风带着一丝凉意,从远处的山谷吹来,穿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不知名的鸟在树梢间穿梭,找寻着夜间的猎物。
葛玉沿着崎岖的黄土路前行,酒葫芦咣当咣当,地上坑坑洼洼,很是不好走,但他脚下的动作却不见小心与踌躇,少年显然早已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独自摸索。
黄土路的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墨绿之中挂满了蜘蛛网与飞虫,不管大的小的通通都往葛玉行进的脸上糊,他无奈,只好边在脸边扇风,边往前走,要是走着走着心里不痛快,便顺手拿起腰间的葫芦往嘴里掫几大口。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走了一段路,终于,一家从窗内透着暖黄火光的酒肆映入了眼帘。
这家小酒肆外还挂了一面写着酒字的破布,屋外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坛子,有的精致雕花一看便价钱不菲,有的歪瓜裂枣只能约摸着看出是个坛子。
葛玉轻车熟路地走到门口抬起手来??的敲了两声。
“酒爷!是我!葛玉!”
葛玉用力大,仿佛整个木屋子都跟着门震了震,不一会,便听门里传来了伴随着骂声的脚步声。
“臭小子……”
吱吱呀呀开门的同时,酒爷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东西啊……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酒爷一抬头便看见一张笑嘻嘻的大脸迎着屋内火光凑了过来。
“酒爷好啊,您觉不觉着今天这月亮特别大!”
酒爷忙拉开自己与眼前人的距离,还用手赶苍蝇似的扇了扇自己的鼻尖,
“这酒味……你还知道月亮大啊!我在榻上待的舒舒服服的,还得下地给你开门。”
“嘻嘻,酒爷最好了。”葛玉仍是满面笑容,嬉皮笑脸后跟进自己家似得,两腿一岔,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
酒爷一脸嫌弃又无奈,只好抓了抓他头上那所剩无几的青丝。
“那一大葫芦你又都喝了?”酒爷叉着腰指着葛玉道。“闻闻你这一身,比我这酿酒的味儿都大。”
葛玉听闻后,懒洋洋地从腰间拎起绑着红绳的酒葫芦,随意地晃了晃,然后仰起头伸直脖子,将最后几滴酒液倒入口中。
滴进嘴里后他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道:“酒爷,能不能再给我几瓢,和往常一样,最破烂酒坛子里的就行。”
说罢将酒葫芦递给酒爷。
酒爷看了看他手里的葫芦,叹了一口气道:“我这的便宜酒可不是什么好货,你一喝就喝这么多,也不怕伤了身子。”
葛玉听了这话笑意更甚,道:“放心,死不了。”
酒爷瞥了他一眼,没吭声,默默低头接过了他手里的葫芦,挠着头出了门,趁着屋内的光,走到堆满酒坛子的角落,略过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的酒坛子,将小瓢舀向了浮有精致雕花的陶罐。
满满一葫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葛玉将酒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爷看他这幅样子心里直犯怵,只听葛玉喃喃道:“据说隔壁村子闹鬼了,酒爷有所耳闻吗?”
酒爷听了一愣,随后道:“不曾听闻……”
葛玉道:“我也是听铁匠铺家的儿子说的……那孩子,样子不太好。”
傍晚时和孩子们道别后,葛玉径直朝铁匠铺走去,他想看望一下那孩子的爹,谁知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再进屋一抬眼便看见了仰卧在床上的沧桑男人,嘴唇苍白,一脸铁青,陪伴其身边的还有他忧郁的孩子,他们的脚边放着个盆,葛玉不经意瞥见时水面上还飘着血。
看到伤口时葛玉很确定,那是用刀将肉一片一片往下刮的痕迹……
回过神来,眼前的酒爷听到他的话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一拍脑袋哎呦道:“怪不得……我这不认识的客人都少了。”
说完,酒爷便捶头懊恼起来。“坏了,这都多长时间了……”
葛玉把玩着手里的酒葫芦,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酒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去山的南边儿一趟,看看,以防万一。”
说完,他将葫芦系在腰间,脚下毫不犹豫地跨出了门槛。
酒爷忙跟了上去道:“喂!这么多天了,那边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啊!”
葛玉道:“那也得去呀,这祸事放着不管,说不定哪天就轮到咱们这父老乡亲们的头上了。”
酒爷一时哽住,说不出话反驳,只好妥协道:“那这深更半夜的!明天早上不行吗!你这才刚回来!”
葛玉笑嘻嘻道:“鬼抓人可不盼着天亮,还麻烦酒爷多多关照啦。”
酒爷还是没拦住,只得看着他的背影,掐着腰摇头叹息道。
“唉……这,这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