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窗户半开,风吹了进来,书桌湿了一片,刚拿回来的卷子被吹开散落一地。窗前的女生半眯着眼,脚搭在桌沿上,感受着发丝凌乱的走向,面上看起来似乎很愉悦,甚至嗓子里轻轻哼起了歌。
“Fly...Fly Like A Bird...”
“Through rain...”
“through mountains...”
“扣扣”半是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女孩的歌唱。
“小姐,该用餐了。”
“小姐是在唱歌吗?”
屋子里的人没有说话。
“扣扣--”
“小姐?”
“你在里面吗?”
“我进来了?”
“我在。”
半晌传来了窗户被掩上的轻微声音,“你听错了吴妈,我这就下来。”
裴林下来的时候,父亲正坐在餐桌另一边看着报纸,他的眉眼总是蹙在一起,像是始终绷着一根弦,蓄势待发的要做些什么。
“我听阿姨说,你在唱歌,什么歌?”
男人像是随口一问,却将报纸放在一边,一双眼睛犀利的看向面前的女儿。
裴林丝毫不见慌乱,她走到父亲的对面落座,半低下头将侧边的发丝收拢在耳边,这个角度很像妈妈,那道目光如影随形。
“父亲,是邻居在放音乐,隔音不好,阿姨可能听错了。”
在裴父的心里女儿一直是乖巧懂事的,尤其是在他的管教之下,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
“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知道吗?”
“我知道的,父亲。”
“考试怎么样?”
“分数和上次差不多。”
“张老师说你这次又考第一,不错。”男人顿了顿,又继续说,“还是要进步的,你说是吗?”
裴林想到自己接近满分的卷子,那种想要逃跑,挣脱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摆出了一副笑脸,“父亲说的是。”
“吃饭吧。”
裴家惯行食不言寝不语,一顿早餐吃的安静的几乎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更别提一旁的阿姨一直盯着她,不过这么多年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在这所由父亲亲手打造的监牢里,人人都是囚徒。
裴林拿起了一块面包片,抹上了新鲜的蓝莓酱,父亲本来还控制她吃甜食,她说蓝莓对眼睛好,他便无法以看似慈父的模样再说下去了。
“过两天我朋友家的孩子过来,你和阿姨收拾出一间屋子。”用餐过后,男人擦了擦嘴,用通知的语气说话。
“先生,大概是多大的孩子?”阿姨连忙开口询问。
“嗯...22了吧,开学上大四,比你大五岁。”男人转头看向女儿。
“是父亲好朋友家的孩子吗?”
“嗯。”男人不愿再多说,看向自己有些瘦削的女儿终于说出了今天唯一一句关心的话语,“不要挑食,太瘦了。”
“父亲,我很少能吃到肉。”裴林也说出了今天唯一一句似乎顶撞的话语。
果然男人审视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半晌开口,“我的口味依旧,给她单独做些肉食。”男人最后两个字咬的有些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小姐,你不该和先生那样说话,先生都是为了你好。”阿姨的嗓音沉沉,指责意味明显,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裴林看了半晌,低头。
吴妈在裴家呆了几年,做派到越来越像女主人了。
裴林心里哂笑。
“小姐,先生一直是素食主义者,你这样让先生很为难。”阿姨没听到回话,又开口说了一句。
“吴妈,你又以什么身份呢?”
裴林充满恶意的一句,让吴妈震惊的抬起了头,这个一直以来很乖巧的女孩,今天是怎么了,变得如此…
大逆不道。
“小姐…我逾矩了。”
裴林没有管她,转身出门,她的身体似乎很轻,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一声叹息消散在了空气里。
-
“裴林,歌剧魅影音乐剧原卡司要来B市巡演,你要不要看!”
裴林顿了一下写作业的笔,“我不去了吧。”
“真的不去嘛!我记得你还蛮喜欢歌剧魅影的,就在7月16号,正好放假了。”
裴林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女生大咧咧的笑着,“抱歉呀,我那天收作业的时候看到你的草稿纸了,埃里克,画的还蛮像的…”
“你要不要学艺术啊,我看你画画真的很好…”
“涵涵!”
“诶来啦…”林意涵向裴林挥了挥手,转身跑出门,和朋友玩到了一起,说说笑笑走远了。
裴林低头,翻了翻自己的桌兜,在一沓卷子里翻到了那张草稿纸,她看了半晌,将纸从中间扯开,一条一条,方方整整撕成了碎片。
“裴林,班主任找你。”
“嗯,来了。”裴林对急匆匆跑过来的男孩轻轻点了一下头,擦肩而过。
男孩耳后根红红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瘦弱但高挑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转角才回神。
假期快到了,这几天是讲座日,北华中学向来放假的晚,不过有一些学生已经请假回家了,这也是高考刚结束,校园里空荡了不少,裴林走向办公楼的这一条路几乎很少能碰到人。
只听得见她自己的脚步声。
“张老师,您找我?”
“裴林来了?快坐。”张老师笑着招呼她坐在旁边,温柔地开口,“我这有个数学竞赛的名额,你要不要参加?”
“我看你数学成绩一直很稳定,咱们不是马上高三了吗,这个竞赛对考学很有帮助,尤其是咱们市的重点大学,我建议你参加。”
裴林咬着下嘴唇,没有出声。
张老师见状又说,“这回给咱们学校两个名额,我推荐的你还有孟池,这孩子向来数学成绩好,参加了很多竞赛,可以让他带带你,我觉得你完全可以。”
“需要去外地吗?”裴林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是的,要去S市,不到一个星期,8月中旬去。”
尽管是T市,离B市仅仅100公里左右的地方,她都不被允许去,更何况南方的S市呢?
17年以来,她没有离开过B市,哪里也没去过,学校和家,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看向老师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张老师。”
“我还是不去了。”
“谢谢您。”
她是一只被禁锢的鸟,在18岁以前始终不能飞出坚固的牢笼。
但是,快了。
“裴林,我听老班说,你也参加竞赛吧?”刚才叫裴林的男生在过道里看到女生连忙走上前,语气明显的高兴。
“我是孟池,隔壁4班的,我也是要参加竞赛的学生,你好。”孟池挠了挠头笑的明朗,一双眼像太阳般耀眼,浑身充斥着朝阳一般的气息。
和自己,格格不入。
“你好,我是裴林。”裴林面上温柔有礼,“但是我不参加竞赛。”
裴林说完冲还愣怔的男生笑着点了一下头,回教室拿了书包就要离开。
孟池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跟上,“裴林…”
听到周围面对他们俩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裴林蹙眉,转身还是一脸温和的笑意,眼里却淡漠非常,“还有事吗?”
“…没有了。”孟池被女生一瞬间的冷意给吓到了,连忙摆手。
“班长,你喜欢裴林?”
“真有勇气啊,你不觉得她和我们之间始终隔着点什么?”
“她太傲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可远观,不可近看啊班长。”
声音飘远,裴林再走远便听不到了,她进了学校新修的小花园里,人很少有几对情侣在聊天,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随便拿了几张纸铺在地上一坐,靠着背后的树。
阳光斜斜透过树叶落在了女生白皙的肌肤上,一双眼在光的照射下似琉璃一般清澈,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书,里面夹着刚刚被撕成碎片的埃里克。
她从不喜欢救赎这样的说法,也不希望有人来救她,这是多么让人作呕的行为啊。
她也不喜欢极为美好的事物,这世界上从没有完美的东西,如果有那也是装的,更加让人作呕。
她抚摸着破碎的画像,好像看到了一条恶犬,一条甘愿为主人献出生命的恶犬,这条恶犬可以纵容她心里破坏性极强的恶念,让她通往自由。
她希望可以遇到一个爱她的傻子,看着他为自己清除一切阻碍,利用完他以后再狠狠的一脚把他踢掉,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傻子?因为所谓的爱情,就付出一切呢。
裴林不懂爱情,却也期盼着爱情,她希望她遇到的爱情,就是一条疯狗,那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啊。
裴林忽然想到了父亲早上说的话,家里要来客人了?应当身份不是很贵重的人,否则父亲交代的会很清楚,应该是父亲的同事或者朋友。
她撅着嘴思索了半天,也没在记忆里想到有这样的人物,父亲身边总会接触的人就那么几个,可一一排除下来都不是。
她呢喃自语,“…22岁吗?”
“又有新玩具了。”
“或许他可以做那个傻子。”
“勾引他,让他甘愿为自己付出一切,”燃烧他为自己产生的所有欲望…”
“直到死亡。”
裴林恶意满满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