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屠山东去三百里乱石林立,寸草不生,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便是当做乱葬岗也嫌多费一双草鞋。
玄伽选苦屠山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当做老巢,就是为了防着今日。他失了右臂、胸前的刀伤几乎将他劈成两半,身上长袍也被血迹染成朱红色。
他跌跌撞撞扑向一块灰色巨石,咬破指尖虚空画了个古怪的符篆,只见空中荡开层层波纹,映出一方洞府,玄伽一喜,终于逃出来了!
没等他迈脚,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捏住了他的后颈,玄伽昏沉的神志瞬间清醒,颈骨嘎吱作响,几乎下一刻就会被捏碎。
玄伽惨嚎一声,双腿不由自主幻为原形,一条鳞片漆黑的巨大蛇尾带起破空的尖啸声狠狠地抽向身后人,然而足以裂石劈山的力道却滞在半空中,不能再动弹分毫。
“苦屠山玄蛇修炼两千三百年,于舍未城生吞佛子,其罪当诛。”声音主人懒懒叹了口气,“那群秃驴没滋没味的,你若馋了吃谁不好,偏偏惹上般若寺,害得我跑这趟。”
说完手上力道渐重,就要扭断玄伽的脖子。
玄伽痛的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厉声道:“你不要佛珠了!”
“我要那劳什子干什么,般若寺想要让它自己找去。”身后人轻笑着,倒也没再动手。
玄伽不知道般若寺从哪儿请来的这座煞星,但他现在死穴被人捏着,半人半蛇瘫在巨石上,只觉得屈辱万分,他咬牙切齿地问:“那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呢?让我想想……”身后人漫不经心地思索着,半晌突然眼珠一转,露出个轻佻的笑容:“我要你。”
玄伽只感觉微凉的指腹暧昧地摩挲着他的后颈,他猛地一个激灵,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要你,做我的坐骑。”身后那人笑着缓缓贴近他耳边说道,湿热的气流让玄伽头皮发麻,等回过神那人说了什么。
玄伽苍白冷峻的面容霎时扭曲,喉咙挤出嘶嘶气音,几乎拼死挣扎起来,左手青筋暴起,精瘦的腰身不断弓起想要翻身,地面上不一会浸透了殷红的血迹。
“追了你这么久,你倒是挺能跑的,当坐骑定然不错。”身后人歪着头放开了玄伽,看着玄伽立刻卷起一团黑云向东边飞去,“华云仙尊降服的那头金雕能够日行千里,也不知你一日能行多远?”
玄伽血几乎快流干了,他知道他逃不出那人的手掌心,仍强撑着一口气飞了几百里,便从半空重重跌落在荆水河里,初春的河水寒意刺骨,对一条濒死的蛇来说无疑是最坏的情况,他感觉全身麻木,止不住往下沉。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玄伽在心里嗤笑一声,那个贼秃驴害惨他了。
再醒来的时候,玄伽躺在床榻上,身上不着寸缕。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只是灵力空虚,一阵阵发着抖,唇色青白,长发散乱。
他长相冷峻,惟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增添了几分邪气,又素来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旁的妖怪只敢躲得远远的。此时断了手臂,失了灵力,倒有几分可怜相。
朝崇青色长袍随意系着,拎着个雕花檀木盒进来,身上还沾染着梅子酒的清香。
玄伽冷冷打量着他,朝崇容貌清俊,眉似青山远,眼如秋水长,偏偏他唇角含笑,眉梢多情,一幅轻佻风流的模样,可就是这人心狠手辣将当他逼入绝境,还敢视他为牲畜。
“你醒了,好点了吗?”朝崇坐在床榻边关心地问。
“滚!”
朝崇也不介意,点点头,笑意更浓:“看来是好多了,那今天就可以开始了。”
他顺势打开手中的木盒,里面摆放着一支盘龙玉笔,玉色温润通透,一看便不是凡品,盒中还有一方砚台,其中墨汁将凝未凝,内含华彩。
朝崇左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条锁链,玄伽见势不妙,忍着经脉刺痛,抽空灵力强行就要变回玄蛇,但却被一指定住人形,锁链趁机缠上他的手脚。
“你要干什么?”玄伽森眉倒竖,强撑着坐起来,一阵锁链碰撞的闷响。
“我听说画驭兽纹趁着人形效果最佳,可偏偏你不肯配合,又怕伤了你,就只好用锁了。”朝崇颇为苦恼摇摇头,用玉笔蘸满了墨汁,眼中却只有几分戏谑。
玄伽先是一愣,等回想起驭兽纹的来历,瞬间目眦欲裂,他从前听说过驭兽纹出自上古七十二纹,凡被降服者生死由人,主人号令莫敢不从,朝崇居然用这种东西来逼迫他。
在朝崇第一笔落在玄伽眉心时,玄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疯了一般挣扎,几乎要扭断自己手腕和脚踝。
朝崇不以为意,他低下头轻轻舔掉玄伽鬓角的冷汗,然后一把掐住玄伽喉咙,柔声道:“别叫坏嗓子了。”
玄伽眼睛血红,仇恨的目光如同刀锋一样,嗬嗬地喘气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朝崇继续落笔,柔软的笔头写着古老的文字,从眉间一路向下遍布颈部,胸膛,最后来到腹部,奇异的纹路遍布惨白的肌理,在剧烈的挣扎中邪异地扭动。
与人类不同,妖兽奇能甚多,有的失了头颅和心脏也能苟存,偏偏这妖丹一旦被挖,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
玄伽腰身劲瘦,又带有蛇族特有的柔韧,朝崇用手掌牢牢掐住腰侧,感觉到玄伽腹部肌肉在挣扎中剧烈的起伏。朝崇很满意这个猎物,甚至觉得般若寺那群唠叨的秃驴也不是那么厌烦了。
繁复的纹路在腹部逐渐成型,在最后一笔落下后,猛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然后慢慢隐没在苍白的皮肤之下。
玄伽几乎绝望地感受到妖丹细密的灼伤感,成妖三千多年他被人斩断过蛇尾,也被一箭穿心,却从来没有这么屈辱过。
朝崇随意扔了笔,扯住玄伽的头发一把将他拉起来,玄伽只觉头皮一阵刺痛,反射性五指成爪,青黑的指甲闪着寒光,眼看着就要挖了朝崇的心。
妖丹忽然浮现一层鎏金符咒,玄伽闷哼一声,左手捂住腹部,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朝崇对玄伽的杀意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玄伽,他见多了春花一般娇弱的仙门美人,也杀了不少蛮荒妖兽,却从来没有留下一只重伤的大妖在身边。
腰间玉牌突然闪烁着微光,朝崇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叮嘱道:“你好好休息,待你伤好了之后,我送你一件礼物。”说完便不再多留,径直出了房间。
玄伽没有应声,合上眼沉默地等待着妖丹上的灼痛感消失,屋内安静了好一会,玄伽突然睁眼,眼中满是凶戾之色,沙哑地冷笑一声,将那盒砚台狠狠砸翻在地。
——
三月转瞬而逝,朝崇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一直不见踪影。倒是每日晨昏都有婢女送来灵丹妙药,玄伽外伤恢复得很快,内伤却迟迟不见好转,妖力只剩往日三成。
今宵夜半,月华似水,玄伽窗外的梅子树突然无声无息地开满繁盛的粉白色小花,花香盈院,一阵微风吹拂,花瓣如落雪般扑簌落在青砖之上。
玄伽在黑暗中睁开眼,几乎同时一道寒光冲着树上黑影刺去,黑影随手摘下刚成熟的青梅,咔嚓一口咬在嘴里,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在空中轻点,那道寒光便止在胸前,分毫动弹不得。
玄伽起身走到院落里,并不意外这一击伤不到朝崇,只是没有想到这人接下的如此轻易,这煞星的实力确实深不可测,可他从前从未听说过这样人物。
但无所谓,玄伽用舌尖缓缓舔舐过□□的尖牙,刻骨的屈辱和愤怒让他瞳孔化为金色蛇瞳,他一定会杀了对方。
朝崇转过头望向玄伽,精致的眉眼被月光勾勒的愈发风流秾艳,眼角泛红,甚至沾染了几分邪性。
玄伽皱着眉发现空气中被清幽花香隐去的还有一丝古怪的甜腻和逐渐浓郁的血腥味,他提高了警惕,用谈话分散朝崇的注意力。
“敢问阁下何人?我生吞佛子不假,般若寺若要寻仇只管杀了我便是,何苦劳驾阁下动用驭兽纹。”玄伽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冷厉。
朝崇歪着头看了他半晌,只觉得有些聒噪,体内的热潮更加汹涌,仰起头咽下半颗青梅,下一刻跳下梅子树,一只手狠狠掐着玄伽的脖子将他摁在门板上,然后另一只手摩挲着玄伽因为疼痛抿紧的薄唇。
“啊……”朝崇低沉地呢喃:“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玄伽脆弱的喉咙被人掌控,瞳孔一缩,控制不住露出毒牙,但想到妖丹灼伤之痛,只是左手用上妖力想要将朝崇推开。
朝崇却不耐烦地催动了驭兽纹,玄伽眉心一亮,随即失去了妖力,身体绵软无力地向下滑,朝崇松开了玄伽的脖子转而扣住他劲瘦的腰身,将他固定在门上,轻轻舔舐干燥的唇瓣。
玄伽扭着头想要避开朝崇,长发愈发凌乱,厉声道:“混账!放开我……”
玄伽本以为朝崇把他当做坐骑,没想到居然还想折辱他,心中更是杀意翻涌,蛇族在妖兽中出名的放浪多情,可他向来不喜情欲之事,长相又偏冷硬,从来不与人交欢,甚至发情之时也是独自一人度过。
玄伽在此地都是侍女备得衣物,他不喜欢繁复的饰物,只着了一件银丝云纹玄色深衣,苍白的肌肤露在月光流转之下几乎如同玉石般莹润,朝祟心里那股嗜血的欲望几乎烧红了眼睛。
朝崇闭上眼深深嗅着院落里青梅清香,压抑住沸腾的欲望,他应该早点遇上这条玄蛇,然后把他关进笼子里。
也不对,再早一点,他应该会直接捏断玄伽的颈骨,现在刚刚好,朝崇露出个恶劣的笑容,不过他会把之前的全部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