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已是入夜。
玛雅最近一直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便早早的睡下了。
为了明早离开时不打扰到玛雅,札秧和石竹主动去到了最东边的房间。
两人默契的都没有进屋,也没有交谈。
札秧仰头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石竹背靠在门边,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札秧的背影。
回来以后,石竹发现札秧的情绪更加低落了,只是她不知道札秧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札秧。
石竹此刻很是懊恼,她刚刚一时冲动,险些把两人之间稳定的状态打破。
最无奈的是她很快就要走了,有些话注定不能和札秧说。
也不知道札秧有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烦恼。
石竹想了很多,却一句话没说。
一直到札秧准备进屋休息的时候,石竹才犹豫着伸手拉住了门边的札秧。
在札秧疑惑的目光下,石竹温柔又不舍的揉了揉札秧的头。
“别多想,好好睡觉。说不定你明天醒来会收到礼物?”
札秧眼里划过一丝失落,她也知道,石竹明天就会离开,而她,会一直留在这里。
一想到这些,札秧就打不起一点儿精神,只是现在望着石竹时,札秧却不想让石竹看出她难过,便笑着回应石竹。
“什么礼物?”
“嗯…或许会是两张车票、一封信?”
石竹不确定的说着,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尽可能地让接下来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也许是一大笔财富。”
被石竹哄小孩般的话逗笑,札秧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一大笔是多大?”
石竹杵着下巴,一副不可言说的模样。
札秧弯了弯眉眼,把石竹推进了房间,“知道了,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见札秧明显没放在心上,石竹看着札秧笑了笑,临跨进房间时,又侧头看了札秧一眼。
札秧摆了摆手,石竹便走了进去。
石竹住在札秧隔壁。
札秧进屋躺在床上,脑海里想着石竹说的两张车票,一封信,想着想着,札秧又想到了风马旗边两人差点亲上…
可石竹让她别多想。
札秧拉了被子蒙住脑袋,恹恹的叹了口气。
她有些弄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只是原先坚定的心开始有了一丝动摇。
夜深人静,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
石竹捏了捏眉心,她刚处理完手上最后一点事情。
退出了微信界面,石竹正点燃香薰准备入睡的时候,隔壁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如出一辙。
熟悉的撬门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回荡,石竹呼吸瞬间停滞的同时脑子也开始宕机,而后混乱不堪的回忆袭来,牢牢困住了石竹的身体。
隔壁。
半梦半醒间,札秧忽然觉得有些凉意,手掌在床上摸了摸,没摸到被子,札秧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依旧没摸到被子。
皱着眉头哼哼了几声,札秧刚一睁眼,一张熟悉的侧脸映入眼帘。
男人微笑着缓缓转头。
札秧瞳孔猛地一缩,内心深处袭来的惧意瞬间集聚在脸上,与此同时,札秧的灵魂被魔鬼拉扯进过往,撕碎。
瞧见了札秧脸上的恐惧和呆滞,男人满意的比了个“嘘”的动作,缓缓伸手捂住了札秧的嘴。
巨大的苦痛和应激的触摸反应又将札秧从过往推回到现实。
札秧眼神逐渐聚焦,想要后退离开男人的手掌,身子却仿佛被施法定住一般,任凭札秧如何挣扎,动弹不得半分。
感受着男人如蛆般恶心的手指在脸颊不停摩挲,札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男人的指尖。
男人舔了舔下唇,笑意在脸上无限放大。
札秧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呼救,却发觉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响。
如同从前一般,心底不断涌起的恐惧死死压住了札秧。
看着札秧挣扎落泪,男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知道札秧依旧叫唤不出声音,男人缓缓松开手,转而抓住了札秧的头发,瞥见札秧因害怕而本能抖动的身子,男人眼底升起极强的无耻的快意。
粗糙的手掌如同冰凉的蛇信子一下一下在脸颊滑过,札秧的泪珠滚滚而下。
眼见札秧的小脸被泪水浸得水润,男人心生怜意,大发慈悲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碾着指尖沾上的泪水,男人舔了舔后槽牙,一脸笑意,柔声唤道:“札秧。”
谁知下一秒,男人就收敛了笑容,一巴掌甩在札秧脸上,转而恶狠狠的盯着札秧,“我刚出狱。”
来不及躲避,札秧的右脸迅速肿胀起来。
看着札秧像是昏死过去一样,毫无动静。
男人伸手掐住札秧的下颌,掰正了札秧的脸,见札秧还醒着,男人轻轻撩拨开札秧的头发,语气轻如羽毛,“你知道我要回来了吧?”
札秧的下颌逐渐发红。
男人却又极其深情地伸手抚摸着札秧的眉眼,手指顺着札秧的眉眼轮廓不断游走,“你怎么可以去死,你死了阿库怎么办?”
“阿库一直很爱你。”
珞璜看着札秧笑了又笑,札秧脸上的恐惧更甚。
知道珞璜话里的其他意思,札秧拼了命想叫珞璜滚开,可是嘴里根本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害怕。
没有人可以救她。
“说话!”
珞璜忽然又变了脸色,伴着唾沫星子落下的还有他带着报复快感的拳头。
结实的一拳砸在眼上,札秧无力地偏下头去,却被珞璜硬拽着头发提了起来。
无处可逃。
眼见下一拳就要落下,札秧半眯着眼,完全靠身体自身的反应“嗯”了一声。
珞璜却不满意,冷哼一声,拽着札秧的头发把札秧从床上拖到了地上。
“看来你忘了。”
甩开札秧的头发,珞璜冷冷地瞥了札秧一眼,褪去了上衣,“还是需要驯化。”
“小札秧还记得我们经常玩的游戏吗?”
扔了手里裤子,珞璜笑着吐出的字句让札秧的瞳孔再一次放大,不堪的回忆裹挟着肮脏的过往不停撞击着大脑。
札秧拼命摇着头,嘴里终于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响,“阿…库…”
男人却浑然置之不理,完全不顾札秧是谁。
札秧万般痛苦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根本逃不了。
没有人可以救她。
珞璜赤裸着一步一步靠近札秧时,札秧移到背后的手忽然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匕首…
札秧摸着那把她准备用来杀死自己的匕首,眼泪再一次滚落。
这一次,有人救她。
“砰”
一声闷响在耳边炸开,意料之内令人厌恶的触摸并没有抵达皮肤。
札秧睁开眼,一滴血滴落在眼前。
札秧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时间好像被放慢了,札秧清晰地看着石竹举着石块在珞璜头上砸了一下又一下…
珞璜回头看了一眼石竹,不可置信的栽倒在札秧身上。
珞璜脑袋上的血滴落到脸上,札秧一瞬不瞬的盯着石竹。
眼见珞璜倒了,石竹立刻扔掉了手里的石块,强忍着恶心和害怕,石竹使劲推开珞璜,把札秧从地上拉了起来。
手忙脚乱的整理着札秧的头发和衣服,石竹看着札秧红肿的脸颊和充血的眼睛,眼泪止不住的落。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可以去看医生,札秧不怕啊。”
哽咽着开口安慰了札秧,石竹望着原先美丽灵动的札秧现在只会愣愣地望着自己,石竹一时失声,根本张不了口。
她根本不敢想,她要是晚来一步…
痛苦的低了低头,石竹颤抖着手想要摸一摸札秧的脸,却又怕弄疼札秧。
“札秧…”
一张嘴唤札秧的名字,石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落。
“我…”
石竹几次张口,几度哽咽,“我们…”
不忍再多看一眼札秧,石竹低下头去,脑海里的过往和现实交织重叠,石竹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头,手指不断收缩握紧,下唇瞬间被咬破。
铁锈味在嘴里膨胀发酵,如同那个昏暗房间里横在地上爬满了虫子的尸体味道…
“去死!去死!去死!”
“死了就会好!”
“死了就不会痛苦!”
“石竹。”
脑海里疯狂尖叫着去死的声响忽然被札秧的轻语打断,石竹抬眼望向札秧 ,札秧的眼神失焦,空无一物。
眼泪再次翻涌而下,石竹伸出了手,却不敢去碰她。
“不怕不怕,我们札秧不怕。”
“我们去看医生,我们去看医生。我们还是好女孩。”
“札秧不怕啊,我们还是好女孩。”
石竹不停地说话安慰着札秧,却不见札秧有半点反应。
“札秧…”
“你疼吗?”
石竹再也忍不住,摸着札秧的手臂就哭了出来,“札秧…”
札秧一句话未说,泪水早已浸湿脸庞。
“石竹…”
张了张嘴,札秧望着同样痛苦不堪的石竹,嘴里的话悉数被泪水淹没。
“我在。”
下意识应答了一声,石竹猛地抬头,札秧正望着自己。
石竹胡乱地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望着回神的札秧,又轻轻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札秧,我们走,我们离开。”
“我们去东边,我们远远的走,我们不要等到天明了。”
说话间,石竹拉住札秧的手就往外走。
札秧跟着石竹踉跄着走了两步,忽然挣脱开石竹的手,停了下来。
腰后的匕首滑落,掉在地上。
石竹停了步子,回头去看札秧。
札秧站在原地,望着石竹,又往后退了几步。
札秧的眼睛好像流出了血,慢慢模糊了石竹眼前的一切。
“我不怕,可是你怎么办?”
札秧垂眸盯着石竹手上的血迹,眼里愧疚的泪水就要将她淹死,她从来没想过会把石竹牵扯进来。
看见地上的匕首,石竹只觉得庆幸。
“没关系的,札秧。”
石竹柔声说着,走过去缓缓抱住了札秧,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没关系的,札秧。”
“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你不用担心,也不用自责。”
被石竹抱在怀里,听着石竹不在意的话语。
札秧的眼泪一次比一次汹涌,无力地拍打着石竹的手臂,苦涩泛咸的眼泪滑进嘴里,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苦涩。
“可是你怎么办。”
“你怎么办。”
“你怎么办。”
札秧的呜咽吞没了苦涩的话语。
石竹轻拍着札秧的后背,淡然的笑了笑,没有惧意,也不再愧疚。
札秧,我本来就是要死的。
静默的村庄里,没有生气。
札秧和石竹坐在大树下,风马旗飘飘,却看不见彩色。
札秧裹着毯子背靠着大树,眼前昏暗的地平线和草原融为一体,看不见光的来处。
“如果死了,阿妈会很难过。”
“可是阿爸从来没相信过我,阿妈也是。”
“他们都说阿库是最好的人,他给阿爸介绍了工作,给家里修了房子,还代替阿妈照顾我。”
大树下,札秧没有掉眼泪,没有呜咽,只是蜷缩着身子,盯着自己的脚背。
“有个姐姐在本子上写:活着,像人一样思考着的活着。我不懂。我只觉得难过。”
“我死的那天,衣服凌乱不堪,身上没一块好肉。只是我觉得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痛,因为阿爸阿妈终于看见了。”
“他们相信我了。”
札秧依旧盯着自己的脚背,指尖在脚背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又很快消失。
“我受不了阿爸和阿妈诧异的眼神。”
“我死了,阿妈抱着我的尸体哭了很久。”
“阿爸花光了家里的钱,我活了,阿库今年也要回来了。”
石竹沉默不语,札秧说出口的话被风吹散,让人久久不能释怀。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不来,我就这样,陪着阿爸阿妈。生活会好起来的,我也会。”
“如果他来,我死,他也死。”
石竹望着札秧不言语,札秧平静叙述的故事被草原吞没。
短暂的沉默后,札秧偏头看向石竹,双眼瞬间湿润,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札秧笑得悲凉,“可是你来了。”
“你怎么来了呢。”
札秧止不住的掉泪,忍不住的愧疚。她不仅脏,而且把美好的太阳拖进了深渊,让太阳和她无穷尽的坠落。
“跟我回家吧。”
注视着札秧湿漉漉的眼睛,石竹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札秧,跟我回家。”
今夜太阳升起时,流言还不会混乱,只是等待,等待后,一切又会变得令人作呕。
如果一切已经来不及制止,就去看看另一个地方的光,去看看有希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