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三年。
大街上一片锣鼓喧天,他独自漫步走过那片熙攘。人潮涌动的时候他穿插在里面,艰难的走过。
他脱离人群,似是随意抬眼一看,温润的斯文在他的身上蔓延,他抬脚走进一家书店。
店里的人又在偷懒,脑袋上蒙着报纸在窗边的躺椅上假寐,那天阳光太好,光从窗外撒在那人身上,照亮了报纸上醒目的大字:“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
他摇了摇那人,而那人朦胧的睁开眼,眯着眼看清身前的人,他似是早就料到,并不惊讶,只淡淡问:“宋暮温?来取书的?等等啊,我去给你取。”
说罢他拍了拍宋暮温握在他衣角的手,“别动手动脚的,咱们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
宋暮温听了这话,从善如流地拿开放在沈再衣角上的手,在沈再起身的瞬间鼻翼微动。
“沈再,你又偷摸喝酒了?”
沈再瞬间僵硬了。
宋暮温一边淡淡地说一边扫过沈再心虚的眼睛。
沈再的眼睛很好看,是一种像世界末日却仍旧及时享乐的浅棕色,像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永永远远只相逢在这一个瞬间。
“没有,就一点点,微醺。”沈再用手向宋暮温比划,证明微醺的剂量,“你把这个秘密保守好,不要给喻清酒说,上次被发现后结果十分惨烈,求您可怜可怜我,来来来,坐!”沈再狗腿地拉过躺椅让宋暮温坐,便急急忙忙的上楼去取书了。
宋暮温在躺椅上坐得舒服,突然听见门外的风铃叮当作响,他抬起头,撞到一双满眼风雪的眼睛,是路栢楠,是他的丈夫。
“路先生,你怎么来了?”
路栢楠的眼睛再看向宋暮温的时候眼中风雪尽褪,像是一场过了很久很久的寒冬。
他笑了笑,说:“我来接我的小先生回家。”
路栢楠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焦糖色的大衣掩上这座城市的秋色,那片时间赠与他的枫叶缓缓的从他的肩上掉落,酿成一壶浓烈又寡淡的酒。以至于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却给人一种满身沉沦与清醒的错落。
沈再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摞书,那是宋暮温要的。他用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看向那两人,眼里都漫起了一层欢喜,他庆幸与自己那两个那么多年的朋友在一遍遍乌龙里走到了一起。
“哎哎,这边还有人啊,某些人想眉目传情回家去啊。”他说罢挤眉弄眼的指了指自己。
“没事儿,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不至于。”路栢楠淡淡回应。他倚在门边,那片枫叶晃晃悠悠的从他的肩上落下。同样,也好像摇摇曳曳地落到宋暮温的心里,然后荡开一条永永远远的河。
其实吧,你要是想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快速的去接受一件在他过往人生里一个既定答案的事情的一个完全背道而驰的答案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哪怕这个人你心心念念好多年,都是需要时间去潜移默化的。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宋暮温经常会忘记自己已经结婚了的事实,不过后来也逐渐习惯了,那些少年时候的暗哑与难以言说化成现实的滋味简直让人从心里都弥漫上一股餍足,所以以至于他现在也都还记得那天他们结婚时的场景。
尽管是一场路家与宋家的政治联姻,尽管路栢楠可能并不爱他,那又怎么样?
他只记得那天满目皆是红,而他的父母正眉眼端庄地与路栢楠的父亲一起看着这一对新人,眼睛里面全是笑意。而他的丈夫正被他挽着手臂,他看见路栢楠笑得亲密却又疏淡,和自己一起走在那一条路上。
现在他们依然挽着手臂,一起走在了那一条人潮浪声褪去的路上。
日子晃晃悠悠,至少现在看起来像一场乌托邦一样。
沈再的书店离家不远,他们两个人也都不是走路慢的,所以到家的时候天空里还弥漫着黄昏时候的余烬,远处的半轮太阳洒下来的余光映在了那栋老洋房的小花园里的荚树上,勾勒出一条金色的彼岸。
“先生回来了?”管家站在门口,“钟先生带着表少爷来拜访您和先生了,在客厅里面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