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等高公公通禀完,沈明睿已经踏着步子进了太极殿,仿佛回他自己的府上一样,泰然自若。

    沈枝意神色一滞,立即将锦盒掩在长袖下,然后故作无事地起身。

    看见沈枝意在,沈明睿扬声道:“五皇妹进宫看父皇,怎么也不跟皇兄知会一声,皇兄听说,五皇妹的马车被拦在宫门外,还是一步一步走进来的呢。”

    他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沈枝意的面前,微微颔首朝宏德帝行礼,又转向她,神色带着打量。

    “真是辛苦五皇妹了。”

    想她往日风光之时,她公主府的马车不仅不用停在宫门口接受盘查,她还可以坐在马车上,长驱直入,一直到内宫门口前再下车,这可是谁都没有的待遇。

    旁人只要见到她的马车,都一定会退避三舍,远远瞧着就知道是五公主来了。

    何等的风光无限。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不仅要接受盘查,还要在宫门口下车,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可不是辛苦了嘛。

    沈枝意颔首,朝沈明睿福身行礼:“三皇兄言重了,我不过是许久未见父皇,所以才想着进宫来瞧一瞧。既然皇兄下了旨,不让马车进入宫门,我自然不会例外。”

    “到底是五皇妹善解人意,难怪如此得父皇的喜爱。”

    他说着话,目光在沈枝意的身上打量,一双眼睛像是要将她穿透似的,看得沈枝意浑身发麻。

    沈枝意有些心虚地撇开眼,长袖下的手攥紧,生怕锦盒一不小心掉出来。

    随即她与宏德帝对视一眼,又说道:“三皇兄来,想必是有要紧事要跟父皇说,那小五就打扰了,小五告辞。”

    沈枝意说完话,福身朝二人行礼,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抬步要走时,沈明睿忽然走到她面前,一个大步横在她身前,将她的去路挡住。

    “慢着。”他说。

    沈枝意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她禁不住握紧拳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沈明睿,问:“皇兄还有什么事吗?”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瞥向沈枝意紧握在长袖下的手,那里隐约可见鼓起一个尖尖的角,不很明显,但逃不过沈明睿专门来抓她的眼。

    他说:“小五身上带了些什么东西,可否拿出来给皇兄也瞧一瞧?”

    沈枝意面色一怔,连宏德帝都沉了口气,他早知躲不过沈明睿的眼,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暴露了。

    沈枝意将袖子收紧,笑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我从父皇这儿讨的,没什么要紧。”

    沈明睿俯身凝着她的脸,带着笑意的脸面登时严肃起来,一双眼微瞪。

    “没听见吗,我说拿出来。”

    他陡然冷厉的语气将沈枝意惊得浑身一僵,她禁不住看向身后躺卧在床榻上的父皇,眼神里带着央求。

    宏德帝也被沈明睿的语气震住,一瞬间回过神,宏德帝横眉斥道:“放肆,在寡人面前,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

    沈明睿勾起唇角,冷哼一声:“父皇,儿臣也是为父皇考虑,儿臣只是担心……小五她不懂事,万一要是带走了父皇这里什么要紧的东西,那可怎么是好?”

    他挡在沈枝意面前,俯首威胁,即便是被宏德帝呵斥,也全然一副毫不惧怕的样子。

    如今父皇久卧床榻,朝堂尽在他的掌握,没了陆逍,沈明熙在被禁足,满朝上下就没了能与他争斗的人,沈明睿得意的面容露出来,野心尽显。

    宏德帝被他气急,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沈枝意禁不住往身后看去。

    但沈明睿依旧没打算放过她,他一步一步地上前,挺拔的身姿俯视着沈枝意,一字一句道:“小五,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想让皇兄帮你拿出来?”

    沈枝意攥紧袖口,正在犹豫不决时,沈明睿突然一下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将长袖下掩着的锦盒抖落出来。

    明黄的织锦料子,还用红线金丝刺绣成龙纹图案,沈明睿打量的眼神陡然一滞,他在朝堂这么久,不会不清楚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于是沈明睿立即上前,弯身捡起地上的锦盒,一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盖好印章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寡人逝后,命……六皇子沈明熙……继位……”

    沈明睿原本一目十行的扫着圣旨上的字,忽然在念到六皇子沈明熙时,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原本肆意张扬的笑意登时僵在嘴角,瞳孔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宏德帝。

    “沈明熙?为什么是沈明熙,父皇!”

    他俯身上前,看着宏德帝那张因剧烈咳嗽而涨红的脸,质问道:“父皇你骗我,你不是说,我才是最像你的皇子,储君之位,你一定会留给我的,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变了!”

    沈明睿低头再看一眼,那圣旨上的字迹不是刚写好的,墨迹也不是新鲜的纯黑色,而是隐约泛着灰蒙蒙的白,这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根本不是刚刚才立下的遗旨啊。

    “不……”他说,“不是突然变了,是你根本就没打算立我,是不是?”

    他这时才猛然明白,原来他的父皇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打算将皇位传给他,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啊。

    父皇的选择,从来都是沈明熙,从来不曾改!

    沈明睿猛地抬起手,将手中的圣旨甩出去,“铿”得一声砸在地上,将殿内的几人都吓住了。

    沈枝意也被惊得一抖,恍然回过神来,她竟也从来不知,父皇原来早就定下明熙为储君了。

    可他先前分明就对明熙一点也不上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枝意也不知道。

    而且方才父皇分明还问了她关于明熙和……

    想到这里,沈枝意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原来父皇刚才问她的话,是早就带着答案在问她了。

    他知道明熙是她的弟弟,所以她一定会选择明熙,如此父皇才会将这遗旨交给她带出去,为的就是保证这遗旨最后的结果,是明熙。

    因为只有她沈枝意,才不会更改遗旨里的内容。

    宏德帝闭了闭眼,并不打算为此解释。

    片刻,沈明睿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似的,他沉了口气,又继续摆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说:“既然父皇不仁,那也就别怪儿臣不忠不义了。”

    沈明睿面容一敛,起身,抬手高喝一声:“来人。”

    他话音刚落下,太极殿外陡然围上了许多侍卫,太极殿的大门被突然打开,十几个身着羽林卫服饰的侍卫从门外进来,连殿外的窗沿边,都透着羽林卫的身影。

    宏德帝质问他:“你要做什么!”

    他早知沈明睿的野心如此,却不知,沈明睿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他的面前私自动用羽林卫!

    沈明睿道:“父皇别着急,儿臣不过是派人来保护父皇的罢了。”

    “通知忠义侯,让他派人将皇宫全部围起来,没有本皇子的命令,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朝堂上就交与姜相看管,若是谁不听吩咐,姜相可就地正法,无需同本皇子禀报。”

    宏德帝气急,抬手指着他:“你……你好大的胆子!”

    沈明睿昂了昂首,轻蔑地目光瞥着宏德帝疲惫的面容:“父皇,您身体抱恙,还是不要过多操心朝堂的事了,好生歇着吧。就算儿臣继位了,儿臣也一定会恭恭敬敬地尊您为太上皇,让您安享晚年的。”

    “沈明睿!你敢篡位!”

    宏德帝伏身在床榻上,他想下床来指责沈明睿,但身体却疲软得丝毫撑不起力气,他只能怒目瞪着沈明睿,额头因怒气而泛起青筋。

    沈明睿却摊了摊手:“父皇如今的身体早已不适合继续上朝了,儿臣就算篡位,也是为了大庆的安定着想,父皇该理解儿臣的啊,儿臣这样……还不是父皇您逼的?”

    他原本只是想安安稳稳地等着父皇恩赐他,想着总有一日,父皇会把储君的位置交给他的。但他没想到,自己筹谋算计了这么久,他亲爱的父皇啊,竟然从来都没考虑过他。

    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唾手可得的位置,最后落在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呢?

    沈明睿直到现在才明白,母妃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了。

    与其等着别人恩赐,不如将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父皇确实不是他一个人的父皇。

    “父皇歇着吧,好好想想,明日一早,儿臣会在这里,亲自等着父皇让位。”

    -

    沈明睿走后,带走了太极殿内的所有侍卫,但殿外依旧被围得密不透风。

    沈枝意也被囚禁在殿内,沈明睿是故意将她留下的,等着明日一早,亲眼看他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高公公守在门口,殿内一片死寂。

    宏德帝也只是泰然地躺在床榻上,闭上眼,只有胸口急促的呼吸在起伏着。

    到了晚上,天色黑沉,依旧没人安睡,太极殿里点了彻夜的蜡烛,亮得刺眼。沈枝意坐在一旁的角落里,眼看着窗外的人影变换,又到了换防的时间。

    就在侍卫们重新站定时,太极殿外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高公公耳朵尖,心思敏捷,听见声音他立即就敢上了前,伸头张望。

    见沈枝意在看他,他便应声答道:“五公主,是秦贵妃来了。”

    沈枝意正想着秦贵妃为什么突然到这里来,她一撇眼,就见宏德帝睁开眼,微微撑着身子坐起来,沈枝意赶忙上前搀扶,拿着软枕靠在他后背。

    “父皇……”

    宏德帝摆摆手,沈枝意的话还没出口,太极殿的门就被打开,秦贵妃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来,耀眼的金钗比殿内的烛光还要闪。

    “陛下……臣妾来迟了,陛下恕罪啊。”

    沈枝意还没见着人影上前,就听见秦贵妃娇滴滴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她虽嘴上说着恕罪,可嗓音里满是张扬的得意。

    毕竟如今在皇宫里掌事的,可是她的亲儿子,往常她不能随意进的地方,如今也如入无人之境了。

    秦贵妃站在宏德帝身前,说道:“陛下,臣妾管教儿子无方,竟让明睿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责,真是委屈陛下了。”

    宏德帝瞥她一眼,只叹息一口:“孩子大了,有野心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你如今只要管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好。”

    肚子里的孩子……

    沈枝意看向两人的眼神一滞,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秦贵妃居然身怀有孕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似是瞧见了沈枝意凝视她的眼神,秦贵妃摸了摸锦绣华服下平坦的小腹,笑了笑:“劳陛下关心了。”

    “寡人到如今的年岁,还能再为皇室增添子嗣,自然是关心的。”

    不论何人,老来还能得子,自然是欣喜加心疼的,高兴自己后继有人,又心疼幼子无辜,还未出世就要没了父亲。即便是当朝陛下,也是如此。

    沈枝意凝眉道:“贵妃娘娘何时有的身孕,怎的也不告知我们?”

    不等秦贵妃开口,宏德帝便问她说道:“寡人病卧床榻时,才得知贵妃有孕的好消息,不过还未满三月,不便广而告之。如此也好,幼子无辜,任何事都不该将他牵扯进来。”

    “父皇病重时还能得如此消息,那必然是该高兴的,贵妃娘娘这喜事还真是来得及时啊。”

    沈枝意瞧着她方才行走如风的模样,不像是刚有身孕,还小心呵护的样子。

    不过在父皇病重之时提起有身孕一事,秦贵妃是早知父皇必定会为此欢喜,所以才选在这个时候说,这样无论她有什么要求,看在幼子的份上,父皇都会应允的。

    沈枝意在心里冷哼一声,难怪父皇会愿意将代理朝政的职务交给沈明睿,还让他在朝中耀武扬威,这便是根本原因啊。

    可这消息来得突然,即便是假的,也无从考证,沈枝意只能假模假样的恭喜她。

    但秦贵妃往二人面前的圆桌前一坐,手肘轻轻搭在桌上,挺直背脊,微微昂起头来。

    眼下到了这个时候,整个皇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只要她一句话,她在宫内的儿子和宫外的兄长便会揭竿而起,将这个华丽的皇宫收入她的囊中。

    如今,她便是整个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秦贵妃也不打算装了,她白皙纤嫩的手腕往桌上一摊,抬手,示意身后紧随而来的太医为她诊脉。

    太医诊完脉,朝她躬身,秦贵妃不紧不慢地开口:“说罢,把我的脉象告诉陛下。”

    宏德帝一手撑在床沿,面上满是期待地看向太医,然后他就见太医低下头,心虚地说:“回陛下,贵妃娘娘脉象平和,并无身孕。”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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