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紧,前脚刚踏出坑来,后脚灰褐色的脚印便又覆上一层白霜。
墨衍身量不够,多数时候脚拔不出来,单父便将其抱上板车一个人拉着前行。说实话,单父不算个坏人,当年不忍捡了单回来对其倒也不曾多加打骂。他对墨衍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打压,不赞同一切出格的想法,对狠厉的老婆也是言听计从。用小河村的话来说就是窝囊,怂蛋一个。
爹,还有多远啊?墨衍走不动了,单父见了干脆也跟着歇息。
沿着鸿瑜道一直往前再走二十里就到了,咱们稍微坐会就走,可不能睡哈冻死人的。
父女二人就这般停在路边,大雪纷飞的天,没一个人影。太阳也不给面子落下去,偶尔能瞧见一只落单的孤雁。麻雀为了过冬,都换了羽毛显得肥嘟嘟,墨衍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掰了一点馒头丢给它们。
走吧,单。前面找个村子歇脚,不然这乌漆嘛黑狼真吃人的,走走走。单父扯过牵绳,两人于是继续出发。好不容易终于赶在快伸手不见五指时候找了一户人家,单父给了点钱说了些吉利话,带着墨衍在人堂屋升起炭盆,铺上自带的棉被就和衣睡下了。
晚间墨衍被冻醒几次,奈何走了一天太困复又睡过去。
第二天天微亮,鱼肚白的时候墨衍就被叫醒,简单用积雪洗漱后单父在人院子里知会一声走了就离开了,也没打扰主家。
冒着凛冽寒风,究竟是走到了台郡。临近春节,街道上甚是热闹,卖什么的都有。
墨衍紧紧跟在板车后面,溷护主街人流密集容易挤散。到了郡守家,单父向门卫说明了来意,门卫让他们从偏门进去找覃管事。
这是你们的炭?单父忙点头哈腰,连连说是:大人,我们跟之前的大牛都是一个村的,我家的炭比他家用的桦木更大更粗咧!
覃管事摆出一副主位者架势,捏起一块炭轻蔑地瞧了一眼。行,那就按之前的价给吧。你们几个,去称重。
墨衍乖巧站在父亲身后,看着他们忙碌称重,不时好奇瞅一眼精明算计的覃管事。正好覃管事也注意到了窝囊男人身后水灵的小姑娘,他把墨衍叫过去。
哟,你这女儿生的不错啊。祥云娃娃似的,一点不像你。说罢,伸手捏了捏墨衍的小脸,爱不释手。墨衍一时躲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神求助一旁的父亲。
单父到底开了口,把注意力拉回正事上。一共四十八斤零三两,按每斤二百文钱,当给你九十六零六两银子。覃管事拨弄着算盘,说道。墨衍在心里默默核算了一遍,确实不错。
临走时,覃管事额外单独塞给墨衍十文钱让她买糖吃,毕竟过年了难得遇到生的这样好的娃娃,也图个喜庆。
单父拿到银子走出郡守府的时候兴高采烈,这可是一大笔钱呢。拉着空板车的手喜滋滋的,见人就笑,可有劲了,就这样带着墨衍走到了城中心。
卖烧酒!新酿的高粱烧酒!不远处传来卖酒摊贩的吆喝声。单父听了便走不动道了,偏生临近傍晚,街上人挤人。单父一把抱起墨衍放到路边的木箱子上:丫头,在这等爹,爹追去买完酒马上回来找你。这人堆里我牵着你走不快,你不要乱跑哈也不要跟别人讲话听到没?
刚说完就追着跑出去,墨衍还没来得及反应。没办法了,只能等着。街上人来人往,也有好奇的往墨衍这边看,多数是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墨衍坐在箱子上发呆,这里跟家里真的很不一样,大家都穿的漂漂亮亮,又干净。
娘,我想吃这个炸肉丸子!墨衍看着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孩衣着体面朝她娘撒娇,那夫人宠溺笑笑叫下人买了一袋。墨衍没吃午饭,馋的咽了咽口水,不时偷偷瞟向女孩手里的丸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单父还没有回来。天色渐渐暗淡下去,两旁的街道商铺有的已经点起了灯火。墨衍坐立不安,最后决定去前面找一下父亲,找不到就原路返回。
黄桃罐头勒-----瞧瞧看看来--------墨衍穿过小贩,循着父亲离开的方向往前快步走去。时不时跳起来看,个子给寻找加上了困难。
这谁家的女娃娃?不知道,在找她家里人吧。墨衍孤单的身影确实引来一些无所事事人的注意和私语,墨衍不怎关心,她很急。初来乍到,又不认识谁,如今又跟父亲走散了,她想向别人求助。
一连问了几个摊贩和路人之后,终于从一个拉货小哥口中得知了酒贩的去向。墨衍穿着笨重的粗布棉衣赶命地跑,因为着急眼眶犯了红,泪蓄在眼中打转。
不对,这我刚刚来过。墨衍闯进了一方民居里,四周都是差不多的道路和庭院,墨衍已然迷路。又走了很久后,墨衍意外从一扇圆拱门走进了一户大院的后院里。可能是傍晚交接,没有人阻拦墨衍。
夜色慢慢漫上来,逐渐漆黑的庭院内找不到一盏灯火。墨衍摸黑进到了花园左边,深知今夜定是困在此处了。周围高大的树影和飘摇的灌木丛,总是轻易勾起些吓人的鬼故事。
墨衍靠坐在树旁,低声抽泣。渐渐的哭出了声,还没过十岁生辰,虽说这个年纪不该如此脆弱但是墨衍之前从没出过这样远的门。
墨浸悠前段时间跟随时为巡抚的墨启覆来到台郡办公差,暂居在此地。本来打算看完这卷‘六韬’就歇下过段时日好回北境向宋堎交差的,不想听见窗外有幼女的哭泣声。正值戌时六刻,墨浸悠放下了书卷转而提了一盏灯顺手拿起桌上一把龙鳞匕首走出去探查情况。
顺着声音源头,墨浸悠很快发现了抱膝坐在杏树下哭泣的孤零零身影,观察之后才点了提灯向树下走去。
而墨衍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朦胧暖光下,披着雪白狐裘的神女向自己缓步走来。呆呆看着,神女竟在离自己一步远的地方蹲了下来,柔声询问自己。
你是雪仙子吗?墨衍第一句话就让墨浸悠笑了,一片雪色中,这抹笑容甚至比那盏提灯更明亮。墨浸悠淡淡微笑回答道:可惜我不是呢,要是我下次见了可以替你问候一声。
墨衍也知自己孟浪了,忙不好意思说了抱歉。凝着面前宛若神仙妃子的温柔姐姐,墨衍毫无戒备,将事情起因经过一丝不落告诉了墨浸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