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筑行业的大限即将到来之际,我在末日前夕做了“精准预判”,从摇摇欲坠的房地产跨行业到了“生机勃勃”的人工智能领域,结局可想而知,连复盘的必要都没有,属实是大聪明。
回想起父辈在上世纪90年代的下岗潮,倒也有几分相似,大概人这一生总要经历一次下岗吧。
闲暇的时间多了,空虚便替代了精神压力。作为一个大学扩招红利的既得者,也明了空虚的尽头便是堕落的起始。每每想到这里,灵魂的深处便会附和着为之一颤。但是,石沉大海的求职信息将这仅存的一息的颤抖也渐渐平息。
生活得继续,积蓄渐薄,不得已只能“衣锦还乡”。从蓉城回雨城。
两件衬衫、两条裤子、三双袜子、一件单衣、五条内裤,这些年也就这哥几个陪我走南闯北。从助理到总监,从内陆到沿海,从国内到国外,我的家当并没有增加。也许上天已经习惯了我一个人的设定,想把简单进行到底。
在50平米的出租屋里收拾行李总共花了不到半个小时,这个场景像极了大学毕业的时候,匆忙、紧张、迷茫······上次是冲向未知的天地,这次是返回已知的原点。
在现代科技的加持下,买一张车票是很快的。但是思考应该回到哪里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是啊,该回哪里呢?我的家可不少。
自打我记事起,父母不和的电视剧桥段便不断上演,在我刚上高中那年终于完结了。我的父亲小心的询问我想跟谁一起过。我起初并没有感觉,毕竟父母在我的生命中出现的时间太有限,每次见面还都是乌烟瘴气,所以我一直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从小学到高中,我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的日子。父亲突然的发问证实了两个事。第一,他俩终究是离了(本不该拖这么久的);第二,他是真的误判了自己的重要性。我也只是随意的回答道:“谁也不跟,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说完就转身离开,但是眼泪却下意识掉下来。不是那种伤心难过的眼泪,我至今都无法想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我的父亲因为少了我这个“拖油瓶”,很快便组建了新的家庭,真的是很快。我大概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当然也能理解。而我的母亲选择了倔强的一个人。离婚时,两人并无什么财产,仅剩的一套两居室我父亲没有染指,便成了母亲的遮风避雨之处。似乎这次也要成为我的避风港了。
确实也只有母亲那里了,至少那个小两居里面曾经有一个房间是属于我的,虽然我基本不会去住。
父亲的新家在市里,是他离婚后拼命赚出来的,家里还有两个小孩,一个他的,一个原来的,都还在上学。我这些年并未有过打扰,这次应该也不会。对于他们,或许我也的确是个外人。
爷爷奶奶已经年过八旬,出门的孩子就剩下我常去电话和快递惊喜。俩老人对我是有偏爱的。我若是拖着一个中年人的身子安心的享受老人的偏爱,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权衡利弊,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一段意料之中的母慈子孝后,定下了回家的日期,明天中午到。
翌日,一个MK的背包,一个Samsontie的登机箱,一具木讷的躯体,走进车站。
熟悉的环境,陌生的氛围。熟悉的行人,陌生的情绪。熟练的找到吸烟区,在踏上旅途之前最后整理一下心情,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休假探亲的路人。几个深呼吸之后,没入了人流。
母亲一遍遍的打电话询问到家的时间,即使她知道时间也会情不自禁的“催促”。我只能一遍遍的安抚和敷衍。
11点准时上车,相比人潮拥挤的候车厅,被分流的车厢显得有些落寞,了了几人相伴,不过呼吸也就相对轻松了许多。动车出发,穿过一条黝黑的站前隧道,眼前的风景才豁然开朗。木讷的盯着向后划过的水泥森林,从繁华到衰败,从衰败到荒芜,又从荒芜进入繁华···前半程好像是在回放我的人生。18岁离家朝气蓬勃,22岁打拼意气风发,28岁···35岁回到原点,我的旅程还能否进入下一段“繁华”。
一个小时的恍惚,迎来送走几波匆匆的行人,终于还是到了。雨城,我的家乡。继续木讷的跟随稀疏的人流出站。望着向东的方向,不远的河那头便是我自己的“家”。交房五年了,还没去收房。88平,三房,些许无奈。
缓步出站,登机箱上的托运条随风晃动,大概时上次出差留下的吧,留下吧。车站外的场景十年如一日,黑车司机不停的喊着:“差一个,上车就走”。小旅馆也不甘落后:“五十一天,免费热水,有空调”。我对他们是有些厌恶的,因为上车后你会发现你是第一个,进了旅店后你会发现五十一天的空调房已经没了。往往上当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最辛苦的农民工;第二种是纯洁的大学生。确实丧良心。
穿过吵杂,找到预定的网约车,一路向着我母亲的方向奔去。这是我第一次拖着行李到母亲那里去。果然,电话又来了,还是同样的询问,还是敷衍的回答。36公里,半个小时,这是留给我自己最后的时间和最后的空间。在这种十八线小城市,司机难得接到这样的“冤种”大单,便不合时宜的跟我聊起了工作和收入。好像在男人的话题里面,只有这两个是大家都有共鸣的。我无奈的回答着以前的经历来满足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好奇心。
为了节省高速费用,司机向我提意走“老路”。我也欣然同意,毕竟我现在剩下最多的就是时间,不在意这一分一秒的冲突。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对一个森林覆盖率高达75%的县,老路的风景是任何一条高速都无法比拟的。上有枝繁叶茂的翠绿群山,一座接着一座,下有波澜不惊的冰融河水,一汪荡着一汪。山和水,这是刻在我DNA里的片段,随我生而来,不过肯定不会伴我死而终。穿越其中,能回归片刻的安宁。稍有遗憾,在我这里,这种难得的享受应该是不会有传承了。
从安宁种醒来,便是新增的衰败。始阳(地名,意为太阳升起的地方)好像也变得与我一样失去了光泽。以前经过没注意到,现在有了别样的共情。父母曾经上班的水泥厂就在始阳,现在围墙还在,但仅剩下围墙了。厂外的饭店十有九关,以前人声鼎沸的修车铺现在连一条像样的轮胎都找不出。看来大家活得都不算容易。
既然已经到了始阳,母亲就近在咫尺了。穿过最后一条3公里的隧道,真正的老家才算与我见面。天全(我的老家,传说女娲补天之处,故名天全),四面环山,一座天然的围城,里面的人削尖了脑袋想出去,殊不知出去的人现在想回来。
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在我奔向母亲的必经之路上,我不敢望向那个养我十八年的家,既怕看到八十多岁的孱弱的背影,又怕看到三十五岁的暗淡生气。比起耄耋之年的担忧,知天命的年纪应该更能接受我的狼狈。
从爷爷这里到母亲那里只需要5分钟,而我这次回来花的时间久了些。
终于,母亲的身躯渐显,她大概等了我很久了吧!我招呼司机停在我母亲旁边,闪身下车拿行李箱。母亲见到我,笑容快要溢出整个脸颊了,连忙抢上去拎箱子。当然我是不会允许的,90年代的集资房,没有电梯,又住在七楼,谁也不会让一个五
十多岁的小老太太干这事儿。母亲抢不过我的坚持,便一路小跑率先上楼了。
一楼浅木色的防盗门、二楼墙上两个洞、三楼裂开的门框、四楼堆砌的杂物······二十多年了,这些印迹居然一尘不变。七楼那道墨绿色的钢制防盗门也没有任何改变。母亲拿出四棱的钥匙,插进锁扣扭三下,然后整个身子帖子门上用力一挤。我噗呲一声笑出来,这开门的方式也一尘不变。
走进客厅,把行李箱往沙发后一推,整个身子边裹挟着背上的背包一起埋进了沙发的柔软里。母亲麻利的脱下我的背包,拉着我走进我的房间,激动的介绍着我房间的陈设,与儿时别无二致,那一张手工织成的粗布床单年纪与我也不相上下。木制的组合柜里还躺着几本喜欢的地理书。塞子坏掉的陶偶存钱罐依然笑得欢畅。角落凌乱的四驱车工厂已经被母亲收拾整齐。我是真的很久没来过了!
看完房间,母亲马不停蹄的拉我到饭厅吃饭。90年代的房子虽然设计不够新颖,但是空间和功能还真是齐全。这个独立的饭厅放到现在,怎么也变成卧室了吧。桌上七七八八的盘子,摆满一桌,有些惊讶。以前母亲可不会这么多手艺,虽说都是穷苦人出身,但是学习尚好的母亲不经常下厨房,没有从外婆那里继承下太多的厨艺。今天这一桌子家常菜可是我以前不曾见到的,我爸应该也没享受过。
母亲与儿子饭桌上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健康与生活。健康问题我是不担心的,并不是说我身体有多好,而是从小受到爷爷的熏陶,时刻准备着面对死亡,所以我从来都是一句带过,从不提起病痛。生活才是母亲关心的重点,这我知道,也是我最害怕的话题,但是避不开。
和我聊生活,母亲只会从两个方向下手,一个是回来能住多久,另一个是我避之不及的婚姻。
看着母亲从兜里缓缓摸出手机,我大概知道她又要向我展示她聪明的孙子了。为了占据话语的主动权,我只能先开口:“妈,我被裁了,回来可能多待一段时间”。母亲并没有任何诧异或者惊愕的表现,淡淡回道:“那就多休息一下,钱嘛,挣不完的”。她的毫不在意仿佛一瞬间拉近彼此的距离,失业这么久,第一得到心灵上的慰藉。失散多年的母爱像是要冲开重压心底的石头。母亲发觉我眼眶有点泛红,着急的补了一句:“我养得起你,不用着急,先好好休息,吃饭”。
突然有些懊悔,我是不是该早点回到这间本就属于我的屋子,也不至于现在遍体鳞伤逃回来,也不至于不知如何面对母亲的宽慰与怜爱。
我用力憋住正在快速收缩的泪腺,打趣道:“不至于不至于,上那么多年班还学会啃老了?”母亲却异常的坚定,她大概真的怕我在外面受委屈,可能在这个世上,她真的就只剩下我了吧。
母亲迅速起身,在她房间里鼓捣一阵后回到饭桌上,手上多出三张银行卡。
母亲看着我静静的说道:“我很有钱的,老娘养的起你,我怕不安全,就把钱存了三个银行,每张里面都差不多有20万,我
根本用不完,每个月还有退休金,虽然就一千多块,够我吃喝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赶紧让她把卡收好,这下确信我是真的“饿不死了”。一个离婚的女人,20年攒下了70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离婚那会儿,我的母亲是没有正式工作的,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就因为还有我这个常年不回家,甚至都不去一个电话的名义上的儿子吗?我会为我的儿子做这样的事吗?我不知道。
看我情绪见好,母亲的紧张也逐渐褪去。因为我主动挑起的这个话题实在不好衔接下一句家常,母亲有些僵住了,生怕某一句的不合时宜再次挑拨起复杂的情绪。
还是我来说吧,反正早晚也要面对的。满是饭菜的口中漏出几个字:“我跟雨晴提了,等我找到工作就飞回去办手续”。
这次母亲有点错愕了,“能不能不离嘛,雨晴其实挺好的,你看她把孩子教得多好”,母亲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
“你也知道当初我们怎么结的婚,本来我也想着就这样过吧,但是这几年下来还是觉得门当户对这句话是对的,我这个农村娃确实养不起城里的小姐。让她来我这里,她嫌四川有地震、嫌冬天太冷。挣多少钱给她多少,就花多少,家不是这样经营的。疫情那年我从国外回来,隔离的钱还是我找手机银行借的。只要我能给钱,有我没我其实一样。”
我一股脑把心中的怨愤全都发泄了出来。
这些糟心事,母亲是完全不知道的,我从不向人谈起。我知道,母亲是很不愿意我走到这一步的,因为毕竟有孩子。她不希望我的孩子成为下一个我。但是我不希望成为下一个她。
看我决绝,母亲便不在深入发散,话题转移到雨城的房子上。其实我也很想把它收了快速装修出来,那样便是有了一个真正的安身之所。不必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逃窜”。但是,一分钱也没有存下来,都在留在了遥远的北方。装修房子就有点力不从心了。母亲是十分愿意出资装修的,而我却坚定的拒绝了。
结婚那年她已经给了10万有余,虽说现在仍有积蓄,但是我并不想动她一分养老钱。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这个年纪还是否能散发“余热”。我总是不想欠着什么,尤其是人情,即使是面对母亲。实在艰难的偶尔张口尚且羞愧,更不用说给自己建造避难所了。
小城的午后出奇的漫长,饭后的时间母亲想领我出去走走。名为消食,实则宣誓。想大声的告诉每一个邻居和朋友,儿子回来了,感情很好。小地方,名声真的很重要。集资房住的可全是一个厂的熟人,家里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可能比当事人自己都清楚。我自然是欣然接受的。城虽不大,但改建多年,还真有很多变化的地方并不了解。
收拾碗筷,带门下楼,依然会感概一句:“上了楼不想下来,下了楼不想上去”,这句调侃每每上下楼都会从心底生出来。
不出所料,一路向人介绍着我的回归,骄傲、欣喜、狂躁、疯魔,似乎要把这些年的忍气吞声全都吐到“邻居”的脸上。完事还要补上一句:“他自己在雨城买了房子”,完成最终的精神暴击。在如此的地方,不靠父母能完成购房的年轻人屈指可数。我只能挽着母亲的手在一旁陪笑符合,毕竟我一个也不认识。
终于走出了邻居经常出没的活动范围,四周也渐渐平静下来。
“滨河路现在修得这么好了?”我淡淡的提了一句。
“修得好哟,水边还有栈道,环境挺好的。”母亲向我介绍着一路上的变化就顺势拉着我向水边靠。
原来十里湍流十里滩的场景已全然不在,一座高耸的大坝驯服了奔腾的河水,淹没了凌乱的石滩,留下一潭碧波和祥和,配上伸入河面的木栈道与修葺有致的绿化带,随便一景都能称得上精致。
但是这种美好却又少了一些生气,因为太过安静了。一路所见不是下棋唱歌的老年人就是咿呀学步的婴幼儿。要是前二十年有这种地方,估计是被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占据才对。可惜他们都长大了,长到了我的年纪,在外给父母涨脸去了。
滨河路的尽头便是我的高中,我对这里的情感是片段式的。不同于多数人对青葱岁月的眷恋。高中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几段刻骨铭心的镜头和几个魔灭不掉的身影。对于老师的付出,校园的花草,同桌的互动,并没有过多情感需要表达。最是深刻的便是那场5·12了。我们是幸运的,全校未有一人受伤,新修的教学楼经受住了考验。但我又是不幸的,那一年高考失利了。我总是把那场失利归咎于地震,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荒废的学业掩盖住。为了继续我的使命,我便把高中读成了本科。次年的结果还算“理想”,至少上了个二本,古怪离奇的二本——在医学院学外语。想着里面正上着课的学生还有很多要步我的后尘,只是一笑,也没有惋惜之意。
晃荡到下午4点,母亲提意去超市,让我买点想吃的水果零食。我并不喜欢人多的场所,于是说着:“又不是小孩子,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跟母亲说:“这段时间我想一边找工作一边写点东西,这些年尽给老板写报告了,快把自己的笔杆子荒废了,想捡一捡”。其实我也就随便说说,但母亲甚是欢喜,她应该也怕我真的把自己荒废掉,能给自己找个事做,总比坐吃山空要来得积极。但是我又极怕自己陷入文字的陷阱,一旦开拔便不可收拾,反而颓了找工作的兴致。
不过这种想法也没撑几秒就烟消了,毕竟我现在有的是时间,经得起浪费。
路过楼下的超市时,母亲还是强行把我拽了进去,我也就没有再推辞。只是小县城里的超市在商品的选择面上舒适不算宽裕。母亲见我的手推车里依然空荡,便自觉当起了“导购员”,把每一样她觉得好的商品都要给我“安利”一下,像是在哄着不大的孩子。这份宠溺来得有些晚,好在它还是来了。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一直婉拒着,因为母亲向我“推销”的东西大多是智商税,她可能真的很少买生鲜以外的东西,所以总是觉得贵的就是好的。没办法,为了减少损失又不驳母亲的面子,我只能挑了几样相对便宜的,说着是我爱吃的,这才让母亲满意。
超市里难免又遇到熟人,母亲又和她们聊开了,陪笑这活我已经干明白了。别说,在这种场合下充当工具人还真有久违的自豪感。谈笑间,采购环节结束了,半斤卤味花生、半斤山楂卷、被母亲强行买下的4斤琵琶和一只需要吃到明天的烤鸭。
花生和山楂是我平生最爱的两种零食,母亲“嫌弃”太过便宜,所以这给她拿下天价琵琶提供了理由。至于烤鸭,应该是母亲认为我很喜欢吃的食物。那是高一军训结束的当天,身体疲惫至极(极度自卑引起的个性张扬,每天被罚跑),确实不想多骑几公里自行车回爷爷那里,所以就去了母亲那里。见我一身迷彩和满身疲惫,母亲破天荒的去菜市场买了一只烤鸭,2005年,烤鸭15块一只,几乎被我一口气吃完了。
显然母亲是意会错了,那会儿之所以那么“爱吃”烤鸭,是因为军训太过正规,吃饭都要靠抢,常常吃不饱。加之每天要比别人多出至少20%的训练量,对肉的渴望深入骨髓,给什么都能吃得很香。现在对烤鸭早已没了当初的欲望。
结账的时候我没有跟母亲抢,付出的快乐我是懂的,我无权去剥夺。再说,这半生也极少被母爱灌溉,享受一下怎么了?
回到七楼之后我突发奇想,问了一下母亲:“楼顶的菜地还在吗?”
“早就不种了,前几年去山里开饭馆,没人管,早慌了。”母亲一边收拾着琵琶一边回应我。声音从悠长的厨房里穿过饭厅才来到我的耳朵里。
有点可惜,菜地里的每一捧泥土都是奶奶当年一篓一篓背上去的,二十五年前,奶奶也快60岁的人了,硬生生靠着自己发弯的脊背在七楼楼顶为我的父母垒出了一块五六十平米的菜地。老人不仅为他们的孩子解决住房问题,还帮他们解决生活问题,老一辈人活得真不容易。
母亲嬉笑着将洗好的琵琶端到我面前嘱咐道:“先吃点水果,我做饭。”
这就是有母亲照顾的生活吗?这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别无二致了。
晚饭的主菜毫无疑问是那只烤鸭,配菜是中午剩下的。不过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一天两顿饭,这晚饭的时间确实有些过早了。
母亲并不了解我的生活习惯,在她眼里我应该还是那个刚军训完回家的孩子吧。所以刚到饭厅坐下,我的碗里便飞来了一条巨大的鸭腿。
在超市的时候没有阻止母亲,现在若是提出来不太愿意吃那必然是一件十分扫兴的事。而长大的这些年要说真正学到了什么,可能就是学会了做一个不扫兴的人。我一个学外语的,不管是在地产行业还是AI行业都不是那种拥有核心技术的人,只有不扫兴才能让自己活得更久。
一个恍惚间,母亲又往我碗里多夹了一些肉。我连声笑道:“妈,可以了,中午的还······还没消化完。有时候爱来得太过汹涌好像也是一种负担,至少今晚对我的胃来说,负担就不会小。
“男娃儿,多吃点,身体才好。”母亲的话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测,在她眼里,即使我35岁了依然需要长身体。
我庆幸中午把该说不该说的话题都讲了,不然面对这时碗里的小山会更难以下咽。
一顿晚饭差点要了我半条命,胃实在撑得难受,也就没有太注意面部表情的管理。母亲也察觉出了我的异样,有些紧张的询问怎么了。在她看来,我只是达到了一个成年男子最初级的饭量标准,不会是饭菜有问题,那一定是身体有其它隐疾。
我笑着回道:“没事,就是太撑了,我晚上一般都吃很少。”
“哎呀,才吃多少阿,那你去床上躺一下,我去买点消食片。”母亲的言语里矛盾的夹杂着释怀与关切。释怀于我应该是没有疾病的问题,又关切于目前确实难受的现实。
我最终没有让母亲出门,我知道消食片对我不会有什么作用,那玩意儿大学的时候寝室里常备,就是个安慰剂。
母亲提议再出去走走或者让我去找同学玩会儿,我都一一拒绝了。一来,大着肚子不适合运动,容易胃下垂,医学院待了四年,基本常识还是了然。二来,我的同学们也都35岁了,谁一天像我一样能有大把的自由时间。对此,母亲也只能无奈。
我起身准备收拾碗筷的时候被母亲拦住了。“你去躺着,就两个碗,放着我来。”这次的语气里稍微带了些命令的口吻。我自然也就乐得清闲,躺回了客厅的沙发,难得看会儿电视。
原来家中的那台大头长虹彩电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五十多寸的长虹液晶电视。不过多年不看电视的我居然已经不会开电视了。
“妈,电视怎么开?”我想不到有一天会在电子产品的使用方法上求助于一位上世纪70年代的老年人。
母亲提着手上正在洗着的碗跑回了客厅。“这个是管电源的,这个是管换台的,这样按可以选电影,就是要钱······现在的电视复杂得很,我都学了蛮久。”母亲加上一句“学了很久”不知是真的学了很久还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反正电视算是看上了。
我记得以前很喜欢守着我们的地方台,因为总是有人打电话去点播动画片,6块钱一集的《汤姆和杰瑞》,我跟着蹭了好几个假期。长大一点后又去蹭12块一部的电影。动画片一集7分钟左右,电影一部要一个多小时,还是小孩儿的钱好赚。
现在早已过了看动画片的年纪。而电影耗时又太长,如果不是去电影院看的话,很难在不快进的情况下耐心看完一部。有时候不知道是因为社会浮躁带动人的浮躁,还是人的浮躁引起社会的浮躁。总之,越长大越没耐心。这倒是成全了短视频的兴起。所有的电影或者电视剧都可以在“小帅”与“小美”的十几分钟插科打诨里完成。
我现在不用去顾虑时间,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频道,但把遥控器摆弄一圈之后,没有一个频道能提起我的兴趣。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关注NBA,我脑海中的球星最后停留在史蒂芬·库里身上。也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关注四大联赛的(法甲总觉得不配),我脑海中的记忆最后停留在了C罗转会去尤文图斯。上一次去电影院还是《星际穿越》的凌晨档。上一次追剧还是《脱口秀大会第一季》。
所有的兴趣最终在一页页的PPT中慢慢消融了,化成了一滩焦虑的死水,不断在心头腐败发臭。想要拼命挤出这些恶臭,看电视必然不是一个优质的选择。
内心无法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思想输入是极难的。又想起了下午跟母亲说过的话:“一边找工作,一边把笔杆子捡起来。”既然输入的路行不通,那就尝试思想输出吧。
工作十年有余,想要找回曾经意气风发过的文笔肯定不易。不过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对于写作这件事,我还是习惯用传统的笔和纸,直接面对电脑屏幕,大脑是空白的。就连写PPT也一样,一定要在笔记本上写完所有要点再复制到电脑上。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反正不属于什么优秀能力。
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包里掏出跟了新买不久的软皮笔记本和永远用不完的直液笔。应该写点什么呢?
就写今天回家的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