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眼中蓄满了泪:“师姐,若是明天之后再也见不到你,小八就没有名字了。”
杨姒早就抽离现实太久了,对于死这种概念也有些模糊,她掏出手帕递给小八,心中五味杂陈。她确实不能保证明天她能万无一失,也不能保证她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
杨姒看着眼前稚气未褪的少年,沉思片刻:“小八就叫沈怀璋怎么样?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希望小八,品德如玉,堪当大任。”
小八将手帕攥进手心:“好。”
杨姒拍拍他的肩膀:“去睡吧。”
等他走后,杨姒却是一夜未眠。天还没亮,杨姒换上了最体面的旗袍,早早的去了经办人张司令的宅邸,以王旅长姨太的身份约见张司令。
直到中午九点,才有人出来回她。将她请了进去。
张司令眯着眼睛打量她,糙黄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弹了弹烟灰:“你是那王旅长的姨太?”
杨姒硬着头皮点点头:“我是。”
张司令突然大笑着,露出了他泛黄的牙:“小丫头片子,连我都敢骗?”
杨姒顿感不妙,若是他早就知道为什么又要见她。
杨姒忍着恶心试探性的问他:“张司令说笑了,霜序哪敢骗您呢?”
张司令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他奶奶的,哪来的什么王旅长,他王明早倒台了,还拿他来当幌子?”
看了他的确是知道了,杨姒不死心的问道:“这……霜序实在没听说。”
张司令又吸了一口烟,审视着杨姒:“知不知道的不要紧,那块地老子要定了。”
杨姒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挂着僵硬的假笑:“张司令,这恐怕不合适吧,那地是师父留给我们这帮孤苦无依的师弟师妹们安身立命的,地契这都还在呢?若是张司令喜欢那块地,霜序乐意和张司令做个买卖,沾沾张司令的光不是?”
张司令将眉拧紧,撇开了烟头,掏出一把手枪拍在桌案上,挺着肥大的身躯,因为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什么地契,买卖的,老子要了就是要了。”
杨姒被他不讲道理的态度气到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仗势欺人的人。她攥紧了掌心,却又不能和他硬碰硬,大不了她们搬走,另寻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放开了掌心,笑了笑:“那霜序带着大家搬走就是,张司令别动气。”
张司令脸色也好起来了:“算你识相。”
杨姒往回走着,却发现越往棉花胡同走,人越多。
“前面好像出事了”一个大娘张望着说道。
“张司令的人在抓人呢!”另一个声音回应着她。
杨姒不安的加快了脚步。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听说流了满地血呢”
“全是孤儿,也是作孽……”
当杨姒赶到戏班门前时,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在抄检,门口远远的围着看热闹的人。杨姒往前了一步,就被一个警员拦住:“看什么看,别多事啊!”
杨姒不死心的往里看,却被警员一把推倒在地,地上尚未凝固的血慢慢往外渗了出来,杨姒心如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一般,窒息感涌了上来。
紧接着一具具师弟师妹的尸体被抬了出来,身上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有枪伤的弹孔,也有被刀刺穿……
杨姒失控般的想往扑,人群中伸出一只小手揪住她。
小十七的早已满脸泪痕,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一只手揪住杨姒的衣袖。
杨姒看见小十七冷静了一些,生怕小十七再遇害,连忙抱着她离开了。
远离的喧嚣与血腥,小十七才放下自己的手,埋在杨姒的肩头失声痛哭着。
杨姒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自己的眼泪却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师姐……师姐,都怪我跑太慢了……八师兄让我去找你……”小十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杨姒却连张给她擦眼泪的手帕都掏不出来。
“十七不哭,跟师姐说怎么回事。”
小十七艰难的讲着,原来她刚出发没多久张司令的人就来了,将戏班围了起来。小八跟带头的人说要等她回来一起商议,领头的人就动起了手,拿出谈判的地契也被撕毁,小八见大事不妙,赶忙让小十七偷跑去找她。
杨姒眸色欲暗,原来是为了拖住她,才在得知她身份后将她请进了府邸。
杨姒抹了一把眼泪,牵着小十七往回走。警员正将尸体往外搬,拆着里头的戏台。
她将悲伤往下咽,与警员交涉着:“长官,让我们把这些孤儿入土为安吧。”
这名警员看了一眼杨姒,摆摆手:“行吧,快搬走。”
杨姒租借了小推车来,将师弟师妹们的尸体一趟一趟的葬在离戏班不远的山丘上。一直忙到黄昏。没钱为他们置碑,只能找来零零散散的几块快腐坏的木板立在小土包前。
她拿着炭块一笔一划的在小八的墓碑上写上昨天才为他取好的名字“沈怀璋”。
太阳快落山了,她和小十七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小十七从怀里掏出半个已经冷掉的馒头,掰了一半分给她。
杨姒接过了,两个人就依偎在一座座小土丘前。
杨姒没有吃,默默的将小半块馒头收了起来。今晚在哪里落脚还是一个大问题,总不能在这山头上坐着到天亮,就算她吃得消,小十七还那么小。
她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到之前的街坊家借宿一晚也是好的:“走吧,十七我们去找个可以住的地方。”
小十七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牵起杨姒的手。
她们往棉花胡同的方向走着,街上早就没什么人了,身旁驶过一辆小轿车,在不远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打开了窗,杨姒往里看了一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为什么见到你的时候,你都手脏兮兮的?”
杨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袖子上还沾了些土。
见她没有回答,他又接着问:“这个是你妹妹吗?你们要回家吗?我送你们一程吧。”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