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整齐地列队，步伐一致地向前挪动。浩大的场面仿佛与他们无关，每个人都深陷于自己的世界中。
“今天小区可真安静，都加班去了？”
“货…货怎么办？明天交不了货，我就完蛋了…”
“Wow！绝妙的点子！回去就把偶像卡牌做成现实投影！”
“该死，又要下雨！我没带伞…回家还得淋二十多分钟，烦死了！”
“一把破刀换身法秘籍？哈哈哈赚翻了！等我练成，大闹浮楼塔，叫他们统统俯首称臣！哈哈哈哈——”
“神经病，一群神经病！举世皆浊，唯我独清！举世皆浊，唯我独清！”
祝巧颜穿梭在密不透风的人群，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面孔，在心中飞速分析：
这个，太平淡。
这个，太疯魔。
这个，太亢奋。
这个，太绝望。
这个…她认识。
祝巧颜与开心的少女擦肩而过，她跟从机甲的指引到达队伍最右端。
据她一路探查，整个人流呈环形分布，长度未知。每股人流前方，都站着五位冰冷的怪物和一名佩戴着金黄色徽章的机甲人类——后者明显扮演着监工的角色。
【怪物H233已到达指定地点，准备接收下一个任务】
祝巧颜站的笔直，和其他4个怪物排成一排，等待领导人的到来。
两位机甲人类姗姗来迟，抱怨声中透着浓浓的不满：“谁知道队长今天发什么疯！五院被炸也能怪到我们头上？整个队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少说两句吧，能怎么办？他是队长，说话我们只能听着。而且听说今天主架构师发了大火，代言人都亲自出面了，啧啧，那场面。”
“代言人真出面了？！”另一人声音里满是惊奇，“我来这儿五六年，还没见过她呢！”
“别说你，我也没见过。行了行了，干活去！人越来越多了，万一耽误了进度，我可不想陪你一起倒霉。”男人不耐烦地推开同伴，抬手开始向怪物们下达指令。
“切，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那人走到祝巧颜面前，手指在空中虚点几下。她头盔内部的屏幕上，立刻浮现出冰冷的文字：
【任务：与怪物K89、H123、H908、J06协同执行看守职责】
祝巧颜和另一名被点到的怪物移动到队伍两侧。人流持续涌来，她眼前的透明屏幕逐一映出对应居民的信息：
【居民章天，目的地：菌丝群308号，Z号大楼53层】
【居民马千千，目的地：蚕巢X04号，Z号大楼79层】
【居民王小跳，目的地：菌丝群22号，Z号大楼51层】
【居民李历程，目的地：蚂蚁小窝35号，Z号大楼126层】
信息不断冒出，清晰揭开居住区划分的三个大类：菌丝群、蚕巢、蚂蚁小窝。
章天径直掠过祝巧颜，愁眉苦脸地踏上翻转电梯，按下第53层按钮，手中的白色长形纸盒被他夹在胳膊内侧，抬头向天呐喊：“我不要被炒鱿鱼啊！呜呜我可爱的老婆，我可爱的孩子！”
22号翻转电梯咻地关上，接着齿轮一响，它以光速飞地上升，眨眼间便已飞到目不可及的高处。
没有停顿时间，23号翻转电梯到达，马千千走了进去，她迈着优雅的步伐，面对电话另一边人的询问，她轻笑出声：“拜托，我可没时间回答你那些破问题，姐姐我忙着呢。”
“毕竟你要买的，可是禁品。”
伴随着电梯上升，女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悠长的笑声。
“好耶！！！”
王小跳冲进34号电梯，从随身的白色布袋里掏出一个白色方块，兴奋地在上面点来点去，眼睛亮晶晶地拍着电梯外的场景。
“好好看的花！我要拍下来，真是绝佳的构图！嗯……这个地方到时候用哪种颜料画呢？”
任务显示器上，她也安全抵达。
祝巧颜抬头遥望有些困惑，感觉这也没有什么值得看守的啊？看起来这个任务很轻松。
唯一称得上麻烦的就是，人太多了。
“不想说话，好累……”
“小李今天没来上学，为什么？是因为我昨天说的那句话吗，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算了，回家跟她道个歉吧。”
“又到账1万！哈哈哈我的研发大业有救了！”
“咦——忘记给小花浇水了，它该不会渴死吧。”
“衣服都湿透了，太糟糕了，啊好烦啊！为什么现实世界不能像游戏里那样一键更换衣服！”
但大家都有自己的轨道，都按照既定的程序往前走，一切无序却又有序的进行着。
似乎并没有需要用到它们的地方。
祝巧颜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终于打开了从9063离开后就不断轻微震动的通讯器。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条消息，她滑动半天，才找到9063发出的第1条消息。
［哦，美丽大方的祝小姐，首先声明，我确实有一点点信息没有告诉你］
［但我先前说的话并不是假的，也没有骗你］
［DX-3465你记得吧，就是我之前伪装他身份，想故意诓你来着，还遇见了那个叫小安的小鬼头］
［他死之前，告诉我了一件事］
［想知道吗？想知道扣1］
［好吧，不理我］
看到这里祝巧颜轻呵一声，当然了，只是在心里并没有发出声音。
她一心两用，观察着现场汹涌人群的局势，同时也快速挑拣出9063发的有用信息。
［他说，他们偷偷在不少幻想城居民的脑中，留下了一颗摆脱控制的小种子］
［透露一点，我是主动找上他的，伪装他身份也是别有所图，至于为什么，我就不方便告诉你了］
［在早先对他的调查中，我了解到他和我刚才打招呼的廖小平，原先是在幻想城主楼工作，一个负责进行记忆架构辅助，一个管理怪物职员，后来他犯了错，被调入第五精神病院］
［我觉得这件事有很多可操控的地方，我们可以利用廖小平和那颗种子，逃出这里］
［人呢？？？？］
［哈喽，在吗］
［来人了，我先干正事去］
［……］
［我找好替死鬼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我］
［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
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祝巧颜迅速发出一条消息，随即关闭通讯器，目光投向骚乱的源头。
人堆里，一个男人发狂般撞向电梯，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救命啊!这是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我们都被骗了，都被骗了，醒醒，你们快醒醒！快醒醒啊！！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沉浸在各自幻想中的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动作整齐的诡异——头颅齐刷刷地转向同一个地方。
一位佩戴金色徽章的机甲人类反应极快，反应迅速地卸下脸上带着的护具，白色的机体也随之消解。
她一头金发，扶了扶黑色的眼镜框，穿着白大褂，冷静走向发疯的男人。
大力扯过男人，压着他的肩膀，将其牵扯住，空出一只手将自己的专业医师的执照给众人看，解释道：“抱歉，这是我的病人，初步诊断为幻想精神病患者，今天做咨询时突然失控跑了出来，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会马上将他送入精神病院。”
安静的人群瞬间热闹起来。
“幻想精神病？我邻居好像也得过！也是整天神神叨叨的，发病前还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了一大堆.....说什么来着...奇怪，我、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呦这病可不好治，看他那疯劲，怕是更难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哎可怜人，明天可是我武林登顶施展千年难遇霜寒一剑的大日子，他竟无缘得见，太可惜了。”
“不懂，好想吃蛋糕。”
“英雄！这是和我一样不被世俗控制的英雄啊！！”
眼见议论声越发嘈杂，金发女人不动声色地向来处递了个眼色，不出三秒，一位机甲怪物悄然上前，开始删除第一位发言者的相关记忆片段。
她则一记利落手刃，将男人劈晕过去，毫不费力地拖着昏迷的男人进入电梯，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
当发疯男人被带走的那一刻，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开关重置，大脑迟钝地转回原来方向，再次沉迷于各自光怪陆离的世界：
“小花，我的小花……没浇水。”
“不想下雨，不想下雨。”
“千年难遇霜寒一剑，千年难遇霜寒一剑！”
“给动物的变身药剂好像还是不太好用，怎么改进……”
祝巧颜看着这出闹剧，眼里是琢磨不透的平静，她想到自己刚发出的那条信息。
［如何识别被种下种子的人？］
口袋里传来一阵轻微震动，她却没急着查看，因为有人点了它的名字。
“H233、J06蚂蚁小窝，怪物K89、H123菌丝群、H908蚕巢，一会人会更多，给我把他们都看好了，只要有一个人走错，我就拿你们当饲料喂了！”
“电梯都有号，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干，都给我认真点！”
领头人指着它们，凶狠地训话。
旁边的男人听此，有些无语：“你费这劲儿跟它们说这干什么？它们都变成这样了，又听不懂，不如下指令来得快。”
“嘿，被训了这么多次，我这不是也想试试当训人的那个吗，你就别管了。”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领头人趾高气扬，大手一挥，指令同步发到了机甲系统里。
【请完成蚂蚁小窝居民看护，指引他们进入41号，51号，61号电梯】
果不其然，随着人流越涌越多，原先整齐的队伍也开始乱了起来，他们脑中的程序逐渐错乱，呆愣愣的，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
她和J06不得不挨个寻找队伍中住在蚂蚁小窝的居民。
祝巧颜扯住一个想进入23号电梯的人，盯着她头顶上写着的：蚂蚁小窝第139层18号屋。
默默叹了口气后，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等41号电梯到来时，事先按好按钮，一把将其推了进去。
翻转电梯每次落下的规律是什么？
既然三个地区对应着不同编号，它们的运行次序又是依据什么？
祝巧颜又看了一会，很快就发现了其间的规律。
除了尾号为一的电梯外，单数通往蚕巢的电梯，双数则通往菌丝群。
电梯的编号以五个为一组，循环顺序是：菌丝群、蚕巢、菌丝群、蚕巢、蚂蚁小窝的排序。
只有蚂蚁小窝是固定的三个编号，其他两个地方的电梯编号都不相同。
看来住在蚂蚁小窝的人比较少？但她只观察到自己负责的这队和旁边的队伍，整个大楼的情况是否都是这样，她并不能得出准确的判断。
又拦截了好几个差点上错电梯的人，祝巧颜在沉重机甲里悄悄擦了擦额间不断流出的汗。
好闷。
还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臃肿的队伍缓慢挪动脚步，她大致数了一下已经离开的人数，光眼前这一支队就有五百个人，但人流并没有明显减少的迹象。
站在队伍旁姿态放松的男人，不时招呼另一个人类，随口闲聊：“都过半小时了，离七点还有一个小时嗯，你任务结束之后去哪？”
男人指挥着套着机甲的怪物，语气带着些疲惫：“能去哪，回C区控制室呗，我晚上还要值班。”
“真惨，我一会反正是没活了，可以直接回休息站。”给祝巧颜下指令的人类突然抬头看漆黑的天空，犹豫道：“金虎，你说，反正都是黑的，我们还分白天晚上干什么？”
被叫做金虎的男人很是意外地停下指挥动作，偏头看他：“你怎么突然变文艺了？真稀奇，不会是被骂傻了吧？”
“滚，我王平平才不是傻子！”
金虎笑了笑：“就是因为没有才要分。”
“搞这么高大上？”王平平瞅他一眼后，悄悄移至他身边，压低声音：“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为啥就那个地方有呢？”
“有什么？”金虎不明所以。
“就——”王平平凑到他耳边，“太阳...啊。”
金虎眼皮一跳，不动声色观察四周：“那是假的，你不知道？”
“机器做出来的，怎么不算真的？”
金虎怔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对王平平的话感到无语，看了他好几下，才言：“说你傻，你还真把自己当傻子？你忘了我们呆的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了？”
“什么真的假的？”
冰冷的男声从他们背后传出，两人瞬间弹开一米远，挺直腰板：“队、队长好！”
队长从电梯中走出，眼神一直锁定在他们俩身上，说出的话冷酷无情：“想死？”
“……”
金虎和王平平面面相觑不敢说话，最后还是金虎硬着头皮说：“没没有，不好意思队长，我们瞎说的。”
“任务做完了？”
队长接着又给了一记眼刀，“真以为你们穿着隔离衣就没居民能听见你们说话？你们俩明天晚上跟我一起值班，正好缺人。”
“我们马上就去执行任务！”
金虎带着幽怨的眼神看向王平平，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要不是这个傻大个挑起这个话题……
王平平一脸心虚地逃回自己的队伍前，嘴里小声咕囔着完了完了完了。
祝巧颜早在队长到来前就远离了两人，在他们聊天时，她想方设法离地更近一些，但听到的内容不多，只捕捉到“一个小时”“七点”以及模糊的“太阳”“机器”等词。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大致推测出了她负责这一队有多少个人。
半小时五百，一个半小时可不就是一千五。
那么，总共多少队？
她假装不经意抬头，目光扫过电梯通道旁巨大的电子标识牌：257。
呼吸骤然一窒，眼睛眨了又眨。
太夸张了。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行走在人群中寻找可能出现的某个人。
熬过漫长的时间和汹涌的人潮，队伍已近尾端。
祝巧颜突然停下脚步，视线锁定在仅剩的最后一百个人中。
一位中长头发的女人头顶清晰显示着：
【居民孟天娇，目的地：蚂蚁小窝609号，Z号大楼150层】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