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命中总是会遇到某个人,即使只是短暂的相遇,也会刻苦铭记。

    和小灵的相识是在我10岁的夏天。

    那个夏天小区的孩子们热衷玩一种消失的游戏,两个孩子负责抓捕,其他的孩子藏起来。负责抓人的捂着眼睛,开始数数,当十个数字结束的时候,追捕就开始了。

    那天我超常躲进我的秘密基地——一个废旧菜窖的入口,一回头,才发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就藏在我旁边。她穿着白色的紧领上衣,白色的七分裤,还有一双白色的露趾凉鞋,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大大的白化竹节虫。

    说起来,我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孩子参与我们的游戏,大孩子一般都不屑于光顾我们小孩的世界。她蜷在角落里,厚厚的眼镜片后,眼神似是而非地躲闪着。

    气氛有点凝固,我用手掌扇了扇风,开口道:“好热啊。”

    她点了点头,说:“是啊。”

    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她叫陈灵,比我大五岁,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可是当时的她感觉比我还天真。天真这个词其实也不太准确,总之现在小孩里流行的话题,譬如动画片,明星,游戏之类的,她通通一问三不知。

    不过,她是个很好的听众,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乖乖听我讲述那些她从没看过的电视剧和动画片。直到听到抓人的大喊游戏结束了,我们才匆匆从藏身处里钻了出来。小灵的头发上粘了许多树叶,我哈哈大笑,踮起脚尖帮她把叶子摘下来,她则有些木讷地站在原地。

    临走前,我对她说:“下次见。”

    她还是木讷地站在那里,在漫天纷飞的柳絮里,像一片被盛夏遗忘的雪花。

    说了下次见,她却再也没有来参与过我们的游戏。一个住在她楼下的女孩跟我说,小灵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她父母很严格,每天两个人轮流看着她学习,小灵几乎没有一点休息时间,稍微一松懈就会挨骂。

    在那个夏天的结尾,我在超市排队时又遇到了小灵,她穿着校服,眼镜好像又厚了,皮肤异常的惨白。那个夏天我们在外面太疯了,每个人几乎都晒成了小黑孩,相对于我们,小灵的白太显眼了。

    她站在我前面,身边站着一个挎着包的中年女人,大概是她妈妈,我拍拍小灵的肩膀,她转头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我笑着问:“还记得我不?”

    她抿着嘴,或许是碍于她妈妈在旁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中年女人付完钱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还斜眼瞪了我一下,我没在意,偷偷用口型跟小灵说拜拜。她的那双丹凤眼低垂着,似乎觉得尴尬。

    我有些难过,我本以为我们有机会成为好朋友。

    等付完钱从超市出来,我才发现小灵和她妈妈并没有走远。她们站在一片阴影里,她妈妈拿食指一下下戳着小灵的额头,小灵的头则深深地低着,看不清表情。周围人来人往,小灵的妈妈扔下她走了,而小灵在愣了两秒后,很快踉跄着跟上。

    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渐融化在盛夏的阳光下。

    那之后,我很久再没见过她。

    *

    又是一年夏天。

    我刚刚放学,正在小区的大路上往家走,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视线里撞进一张笑容满面的脸。虽说是笑着,但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地绷着,显得有些怪异。

    “还记得我不?”,面前的女孩问我。

    我愣了两秒,“小灵?”

    “是啊。”,她个子又长高了一些,微蹲着和我说话,“你有空没?”

    一年没见,此时的我还有些赌气:“怎么了?”

    她说:“你最近有没有看什么动画片,和我讲讲,好不好,讲什么都可以。”

    我想了想,说:“我妈妈昨天刚给我带回来好几个碟片,《机器人总动员》,你看过没?”

    “没看过。”

    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不知哪根神经动了下,忽然有了个更好的主意:“你想不想去我家一起看?”

    爸爸妈妈还没下班,我从书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带小灵走进家门。我从电视柜里拿出一大摞碟片摊在桌子上,豪迈地说道:“来,你选。”

    小灵低下头看了好久,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吧,这个我小时候也看过,就是剧情记不太清了。”

    是很老的片子,《哪吒闹海》。

    “好呀,这个我也好久没看了。”,我拿着碟片放进电视机前的机顶盒,电视的屏幕亮起,我回过头见小灵在沙发上坐地笔直。

    电影情节在我的记忆中已经相当模糊了,只记得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小灵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她只是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像是渴死的人找到了井水一样,紧紧看着,一秒都没有离开过。直到电视的屏幕黑掉,她呆坐在沙发上许久,忽然起身说她该走了。

    临走的时候,她问我:“你还记得咱们一起玩捉迷藏的那天吗?”

    我点点头。

    “那天中考成绩出了,我考的挺好的,我妈妈给了我两百块钱让我出去玩,但是我没有哪里可以去,也没有人可以找,所以我在小区里走了好久,后来看到你们在玩捉迷藏,我就加入了。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的镜片闪着光:“——但是没关系,现在我知道了。”

    她顿了顿,问:“那张碟片可以送我吗?”

    “当然可以啊,你等一下,很快的。”,我跑到电视旁拿出光碟。

    然而再回过头时,身后却只剩下敞开的大门。

    *

    小灵消失了。

    当秋天来临的时候,小区里到处是印有小灵头像的传单,小区里散布着各种传言。有人说小灵是被一个陌生的男子带走的,绑匪开价要很多很多钱,小灵的父母付不起;还有人说,小灵偷偷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她和男朋友私奔搭火车去了广州,两个人在那里结婚了;但最多的说法是,小灵是被她父母逼走的。

    后来,我才知道小灵来找我看电影的那天考试作弊被抓了,老师叫了家长,她妈妈在全班人面前打了她三个耳光,然后小灵就从学校里跑掉了,从此再未出现。

    那年,小区里还不是到处都有监控,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才是最后和她见面的人。

    我总是习惯性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一遍遍品味她说的话,做的动作,试图从蛛丝马迹里拼凑出她的下落,却依旧一无所获。

    某天傍晚,我无意间走到了和小灵曾经一起躲避的那个菜窖,忽然看见菜窖的把手上有一些不起眼的暗黑色印记。我凑近了一些,顺着黑印子往下,摸索到潮湿的土地,这里和四周相比有些微微隆起,我用双手刨开表面的浮土,用力往下挖着。

    很快地,我碰到一团异物,有软有硬,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猩红色的液体。

    是血!

    我吓得跌坐在原地,用脚踹了些土埋回去,拼命地跑回了家。

    我想:那些东西一定是小灵埋的,她特意埋在那里就是想让我发现。

    但是,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小灵又在哪呢?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深夜,我恍惚间看到一个黑影慢慢走至我的床边,那人裹的严严实实,一开口,竟然是小灵的声音,不断呢喃着:“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我做了我该做的事……”

    我问她:“你在说什么啊?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

    她不回答,默不作声地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地卸去,直至身无一物。

    我这才看到——她的身上鲜血淋漓,皮不接肉,肉不着骨,不成人形。她一刀一刀,继续割去她身体上的肉,没有嘴唇的嘴巴依然笑着:“割肉剔骨,这些是他们给的,我还给他们。”

    我惊醒过来,浑身大汗。

    我想,我的两个疑问或许都有答案了。

    *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常常重温那张小灵没有带走的碟片。

    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那小灵呢,她获得她的自由了吗?

    我相信,或许在某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真有仙鹤载着她未亡的灵魂到了金光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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