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长得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吗?
人类基因组由大约三万个基因组成,即使是最接近的同卵双胞胎,他们的基因序列也并非完全相同,因为在细胞分裂和DNA复制过程中,偶尔会出现微小的突变。这些突变虽然微小,但足以在外貌和其他特征上产生细微差异。
我曾经对这个书本上的知识深信不疑,直到那一天。
六年级的那年暑假,我们一家人到一个安静的海滨小镇度假。我们住在一家临海的民宿,每天早上拉开窗帘就是海和沙滩,民宿提供早餐,我们吃完早餐就会去沙滩散步游泳,或者去参加一些海上项目,一直玩到傍晚,再去附近的美食街找一家餐厅享用新鲜的海鲜大餐。龙虾、螃蟹、海虾和各种贝类应有尽有,日子过的格外惬意。
那天我们到常去的那家餐厅吃饭,爸爸妈妈点了两大杯啤酒,我点了杯喝可乐,胖胖的餐厅老板挠着头说:“哎呀,小朋友,可乐没有了,王老吉喝不。”
我最讨厌王老吉的味道了,赶紧摇摇头拒绝了,妈妈看我馋得很,递给我五块钱,指指街对面还没关门的小超市:“你去那边买一罐可乐。”
我拿着钱欢天喜地地一路跑进小卖部。五块钱,买一瓶可乐,还能再买几袋小零食。我对着一排花花绿绿的包装纠结,透过乐事薯片的包装,忽然看到货架对面有个低头沉思的年轻男人,我对那张脸太熟悉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小北哥!他现在不是应该在美国吗?
小北哥是我们整个小区里的大红人,也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全校第一名,一路保送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大学,研究生还考上了美国的斯坦福。学霸光环只是其次的,但更为人称道的是他的人品,他从不因为自己的优秀而看不起别人,反而十分乐于助人,我们这堆小孩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他每次都一遍遍耐心地解释,直到我们弄懂为止。我还经常看见他在小区里帮助老人提重物,陪那些孤独的老人说话。
他总是面带微笑,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说起来,我以前还偷偷喜欢过他呢,两年前他去美国的时候我难过了好久,当时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变成和他一样优秀的人。
意料之外的久别重逢,我兴奋地一溜烟跑到对面的货架,他还在对着货架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猫着腰悄悄走到他身后,猛地拍拍他的后背:“小北哥!”
他似乎没被吓到,只是缓缓转过头,漠然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无神,嘴角耷拉着,脸色惨白,显得十分诡异,和我印象中那个温柔的小北哥一点也不一样。
“小北哥?”,我又叫了一声,这次语气犹豫了许多。
他一下下张着嘴,像是条缺水的鱼:“你是谁?”
我看到了他脖子上那三颗连成一条直线的痣,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是我啊,林毛毛,以前咱们是一个小区的,你经常给我讲题呢。”
“我不认识你。”
我的心跌落谷底,难过极了。不过确实有几年没见了,他认识的人太多了,不记得我了也正常。我打起精神,问他:“小北哥,你怎么回国了?在美国那边还顺利吗?”
他冷漠地说:“你认错人了。”
“啊?”,我怔了一下,他拖着步子走开了。我不敢再上前去了,这个小北哥让我觉得太陌生了,他的长相没变,内里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我买了一瓶可乐,失魂落魄地回到餐厅。妈妈看出我心情不好,主动问我怎么了。
我回答:“妈妈,我刚才碰到小北哥了,可是他已经认不出我了,整个人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妈妈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傻孩子,认错人了吧,人小北现在在美国呢。”
我用力地摇摇头,“绝对没有!鼻子,嘴,眼睛,脸型,身高,就连他脖子上的痣都长得一摸一样。”
妈妈疑惑地珉珉嘴,“小北他妈今天跟我聊起来还说小北找了个不错的实习,一堆要处理的事,就算回国也没有这么快吧,况且他要是真回国了,肯定先去找他爸妈呀,怎么会跑到这里呢。”
*
我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所以更加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问爸爸:“爸爸,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长得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吗?”
“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吗?”,爸爸思考了一会,“有些双胞胎长得很像呢。”
“可是,双胞胎也不会长得完全一样吧!肯定会有哪里不一样的。”
妈妈听见我们聊天的内容,过来摸摸我的脑袋:“别想太多啦,你也太久没见小北了,说不定只是遇见了个长得有点像的人罢了。”
“可是……”,我有苦说不出。
若是能让爸爸妈妈亲眼看到那个人,他们一定不会说出“只是个长得有点像的人罢了”这种话,那个人和小北哥简直长得就是一摸一样!不,他们简直就是一个人。
对了!会不会是小北哥在美国惹了什么事,才不得已瞒着父母逃回了国内?我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骗爸妈说要去找餐厅老板的女儿莎莎玩,实则是借机蹲守那个不知身份的“小北哥”再次出现。
过了快一星期,我照常坐在餐厅门口的塑料椅上,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是莎莎。她问我:“你怎么一直坐在这,不无聊嘛。”
我没精打采地说:“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喔?”,莎莎立刻八卦起来。
无巧不成书,正在这时,我看见街对面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那里道:“就是他!”
莎莎闻声看去:“等他干什么?你认识他?”
我将小北哥的光辉事迹和前几天的见闻娓娓道来,莎莎听完沉思半响,说:“可是,我印象里他在这里住了得有四五年了哎。”
我瞬间愣在原地,“你确定没有记错?”
莎莎掰着手指,“我记得他是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搬来这里的,至少也得有四年了。他很少出门的,每次出门就是来这个超市买泡面,不信你去问超市老板。”
四年前小北哥还在清北大学,两年前他爸他妈亲自送他去机场坐上了去美国的飞机,他怎么可能从那时候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呢?
一股凉意从我心底慢慢泛起,难道他真的不是小北哥?而是一个恰好和小北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莎莎叫道:“哎!他出来了,你快仔细看看,真的没有认错吗?”
我抬起头,那张熟悉的脸再怎么看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我的思绪一阵翻涌,赶忙问莎莎:“这儿有没有相机。”
莎莎说:“有一个用来给客人拍合照的!我记得就放在收银台。”
她赶忙拿来一个照相机,我望着那个“小北哥”还没走远的身影,鼓起勇气,“莎莎,我借一下这个相机。”
她意识到我想干什么,说:“我陪你。”
*
我们跟在那个“小北哥”后面差不多二十来米的地方,他走的很慢,左手拎着装满泡面的塑料袋,右手垂在身体边,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他在几个小巷间拐来拐去,最后停留在一个破旧的矮楼前走了进去,紧接着二楼的灯便亮了起来。莎莎提出一个好主意,“待会我去敲门,你躲在角落里,等他开门你就拍下他的正脸。”
我们一路跑上二楼,边跑边商量着计划,在一个拐角,我转过身,忽然撞上一张惨白浮肿的脸,那双眼睛充满了怨毒的恶意。我一屁股吓得坐在地上,那个“小北哥”笔直地站在楼梯上,低头死死盯着我,忽地尖叫道:“为什么跟着我?”
“对不起!”,我赶紧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莎莎撒腿就跑。现在我可以确定了,这个人绝对不是小北哥!小北哥绝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路跑到阳光明媚的大路上,我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莎莎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太吓人了,怎么样,他到底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什么小北哥?”
我懊恼地摇摇头,“不是。但是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长得这么像,简直就是一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脖子上的那三颗痣都位置一样。”
莎莎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我很小的时候听过我们这边有个传说,说是海里有一种妖怪,趁别人游泳的时候就把他们拉下水溺死,再变成那个人的样子代替他活着,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妖怪变得。”
“可是真的小北哥还活得好好的啊。”
莎莎摇摇头:“妖怪之所以要害死那些人就是为了变成他们以后不被发现,你的那个小北哥在那么远的地方,妖怪可能以为变成他的样子很安全,没想到却被你认出来了。”
我怔了怔:“那,被我认出来会怎么样?”
莎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他会想办法不让你说出去吧。”
明明是艳阳高照,我却觉得浑身一阵寒意,赶忙和莎莎告别,一溜烟地去找爸爸妈妈了。
*
回去后我一直黏在爸爸妈妈身边,一步也不敢走开,生怕哪时候落单被妖怪杀人灭口。几天后的晚上我们又到了莎莎家的餐厅吃饭,趁大人们聊天的时候,莎莎偷偷凑到我旁边说:“你知道吗?那个妖怪搬走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是呀,除了把我杀了,他还可以找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还有。”,莎莎将背后神神秘秘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那天你其实拍下了一张照片,我也是翻相册的时候才发现了。”,我定睛看去,相机屏幕上是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那个像“小北哥”一样的生物尖叫着,嘴里布满了尖锐的牙齿,仿佛要将人撕碎。
“要不要告诉大人们?”,她问我。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在海中没有溺死别人,而是化形成了一个远在他乡的人。即使身份被揭穿,也没有杀我灭口,只是悄然离去。
我想他是个善良的妖怪,他两次放过了人类,我也应该放过他一次,就算是平了。
我拿过相机,按下删除键,将海底的秘密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