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荷躺在床上，吃饱喝足，一觉睡到夕阳西下。
等她再次睁开眼，黄昏的光晕竟分外柔和。
本该有些寒意的屋舍内，此刻温暖如春，洁白的壁衣上映着草本植物婀娜的影子，细看之下，她瞬间清醒了。
这不是叶檀的后院！
望着满眼的绿意，以及屋内熟悉的摆设，子荷想到自己前几天在这里当狗的日子。
不对！是当门神的日子。
她挣扎着从被窝里翻身起来，本以为叶檀在附近，可小心翼翼搜寻许久，竟找不到他半点影子。
叶檀的卧房很宽敞，中间隔出了一个书房，绿衣少女穿过这间小小的书房，从整整齐齐的书简旁绕过，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丝端倪。
她捡起一片叶子，抬头向上看去。
绿色的、开满白色小花的藤蔓攀附在房梁上，垂落的枝叶无风也摇摆。
子荷低头嗅了嗅，提神醒脑。
她记起来了，这就是叶檀身上的味道。
他有个当巫女的母亲，应当不是普通人。
环顾四周，望着满眼绿意，子荷脑子里冒出个很离谱的猜测。
叶檀不是人，他是妖怪。
一只草本妖怪。
像是发现了某个惊天秘密，鬼鬼祟祟的少女愈发放轻了脚步声，殊不知在她背后，一段青翠的藤蔓正在靠近，恶作剧似的对着她的影子狠狠敲了一下。
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她。
她就像是一节瘦小的豌豆荚，但所到之处，所有植物都朝她释放了最大的善意，空气里的芬芳愈来愈浓郁，渐渐地，她困倦了。
倒地的那一刻，藤蔓从后托住了她。
夕阳西下，光线渐渐被吞噬，躲藏在暗处的“人”终于出现了。
一只细白的小手摸上了子荷的脸。
她只有子荷的巴掌那么大，现如今就坐在子荷的脑袋上，久违地感受到了第二个人的温度，她显得有些新奇。
穿着嫩绿色衣裳，带着小金饰的“小人”近距离观察子荷。
少女的皮囊里似乎还包裹着一个温暖的灵魂，她睁大眼睛，冷不丁被人从后捉起。
“离她远一点，小心被馋鬼吃了。”
“咯咯咯咯咯——”
昏迷的少女眼睫一颤，叶檀当即捂住小绿人的嘴。
见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叶檀松开了手。
小绿人盘旋在半空中，两条油亮的大辫子，缀满绿叶白花，正是藤蔓的化身。
她捂着嘴咯咯偷笑，最后落在了叶檀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说道：“为什么要把她带进来？”
“你喜欢她吗？”
“喜欢。”
“她是你的同类吗？”
小绿人摇了摇头。
叶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小绿人立马站直了身体。
“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名叫子佩的小绿人思考了片刻，捧着脸颊，两条辫子上的白花全炸开了。
叶檀这才发现，每年冬天都无精打采的小藤蔓今天看起来容光焕发。
子佩再次落到子荷身上，深深吸了口气，一脸陶醉。
叶檀：“不行。”
小绿人愣住，她抬头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叶檀，眼泪汪汪。
“她很危险。”
男人的声音可以说得上是很温柔了，他蹲下身，想要将子佩收回去，可她死死抱着子荷的衣裳。
“小叶，她不是坏人。”
子佩的声音十分微小：“她好香，跟你不一样。”
叶檀沉默了，一双眼盯着子佩，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又笑了。
“等她醒了，你别哭。”
子佩连连点头，擦了擦眼泪，心想她再怎么淘气也没有小时候的叶檀淘气。
她指挥叶檀将子荷搬回原先休息的床榻上，并将自己的一部分藤蔓藏在了床底。
叶檀在安置好子荷后便要出门去。
今日是十五月圆的夜晚，他照例是不会回来的，往常这个时候子佩都会因为不放心而跟着他一起出去，但今天她改了主意。
“小叶，等过了这个冬天，我就会变得更加壮硕，到时候我再来助你一臂之力。”
头脑简单的小藤蔓已经缠上了子荷的手腕，依依不舍地用子荷的手朝他挥了挥手。
等他背影一消失，当即扑在子荷身上大吸特吸。
蠕动的、粗壮的藤蔓一层又一层覆盖上来，装睡的子荷硬着头皮又躺了片刻，生怕叶檀去而复返。
这期间，这些或粗糙或细嫩的藤蔓恨不得把她吸成人干。
终于，她受不了了！
幽幽的绿光中，子荷微微睁开一条眼缝。
就见胸口趴了一个小小人。
她有两条油亮的大辫子，脖子、手腕、腰部、脚腕，全部都套了闪闪发光的黄金饰品，个头只有她巴掌大小，如果她一巴掌拍下去，估计能拍死她。
可听着她刚才跟叶檀说的话，子荷换了个温柔的手段。
她用手指挠着藤蔓，趁她抓痒放松之际，飞快地揪住小人的两根大辫子，将她抓到半空中，凑近了仔细审视她。
“啊！你醒了！”小人用最大的嗓音吼出这句话，但落在子荷耳里，就像是蚊子嗡嗡嗡一样。
“我早就醒了。”
她捏了捏这个小人，扯了扯她的头花，但凡她要生气了，子荷就亲她一下。
或许是特殊体质的原因，植物对她有种无法克制的喜欢。
名叫子佩的小人数次生气、泄气，最终坐在了她的掌心上，托着脸好奇道：“你想干什么？”
子荷坐在藤蔓里，向她打听叶檀的消息。
子佩：“他是个坏小子，从小就坏。”
“我知道！”
子荷开导她：“他父亲叫什么？母亲叫什么？他今年到底多大了？为什么他要从家族里分裂出来？为什么……”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子佩回答不上来，想了半天，只明确知道叶檀的母亲叫什么。
“你从小跟着他，这些都不知道？”子荷难以置信。
子佩辩驳道：“我是从小跟着他娘长大的！”
“他娘，也就是你的主人，叫什么？”
“好名字，叫陆离。”
她用绿光写给子荷看，奈何子荷在这里是个半文盲，小绿人的字迹又太过朴实，她认了半天没认出来，只知道字音。
她盘问了近乎一夜，问到的几乎都是鸡毛蒜皮的事。
子荷叹了口气，抓着她，拉着被子，闭上眼，睡不着。
辗转反侧之际，摸到了子佩的大辫子。
“你身上的首饰真好看。”
子佩笑眯眯点头，窝在她的脖子边上回忆道：“这是小叶的娘亲送给我的。”
“我就说，这些首饰透着一股贵气，设计更是别出心裁，送你的人肯定很用心。”子荷接着道，“你的头发也好，辫子也粗。”
“我的辫子是小叶帮我编的。”
子荷叹气：“怪不得，他可真坏，给你编这样的发型。这样的发型不仅拉低了你的档次，还把你从一个神庙精灵变成了一个乡下土鳖。幸好没什么人看见你，不然她们都要笑话你。”
子佩摸着自己的大辫子呆住。
子荷猛地坐起身，将她捧在手掌心上，无比诚恳地说道：“幸好你今天碰到我了，我让你及时止损。”
半信半疑的小人对上她的眼睛，多年以来的孤独让她艰难地点了下头。
她这么香，应该不会骗我的。
子佩心中惴惴不安，于是说道：“你发誓，你不许害我。”
“这怎么会是害你呢？这是让你脱——胎——换——骨。”
话音落下，子荷献上一吻，面对满脸通红的小绿人，她开始动手改造她。
……
清晨，天蒙蒙亮，叶檀从外回来。
年轻男人轻裘缓带，一身的脂粉味，眼尾微微泛红，像是熬了一整夜，疲惫不堪，下人搀扶着他。
到了卧房门首，他缓缓抬起眼，推开了服侍他的人，而后推开门扇。
空气里有一股头发烧焦的味道。
他在半明半暗的卧房里搜寻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踪迹。
看着被褥隆起的轮廓，叶檀轻轻掀开了，黑沉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微亮的光晕，眼皮跟着微微一跳，不受控制。
小绿人顶着一头大波浪，坐在子荷怀里，用期待地目光看着他。
“小叶，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