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里闷闷的，从底下往上看颇有一种压迫感。
茹梦星窝在那人怀里，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酥酥麻麻的振动，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好像总是很容易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善意感到不知所措。
他略一思索，尾音疑惑地上扬：“丛……嘉闻？”
三个字在茹梦星舌尖囫囵转了一圈，听上去有些不可名状的……委屈？
丛嘉闻穿了身款式简练的全黑冲锋衣，带着一副黑色手套，他的下颌线和喉结在微微敞开的衣领下隐现，黑眸透亮，白玉般的面庞一半隐藏在灯塔的阴影里，一般在微光下更显得眉目昳丽。
他看着怀里的人慢慢脱离自己的怀抱，回忆了一下那种分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太瘦了。
丛嘉闻不失风度地注视着茹梦星，在记忆库里飞速搜寻，发现查无此人。
他此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们认识吗？”
茹梦星一愣，摇了摇头，他有点闷闷的，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距离。
丛嘉闻的声音清晰而稳重：“你好，玩家4467号，我是1号维修工。系统显示你触犯了生命安全法则，顺便让我来看看。”
茹梦星：“维修工？维修什么？”
丛嘉闻温和地笑着：“这个关卡吞噬玩家的数量超标了，不利于可持续发展，所以需要维修一下，遵守循序渐进的原则。”
他低头看着茹梦星，温吞的眸子里好像盛着细碎的星光。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蛇怪失去了舌头，又失去了眼睛，他的一切美好事物都被这个小子毁掉了！
丛嘉闻歪头，饶有趣味地看了那蛇怪一眼，便听见茹梦星呼吸有些急促：“送佛送到西，你能不能……再借我点积分。”
“多少？”
茹梦星思量片刻，他之前朝楚源借了一百，根本就不够用，他这次要：“一千。”
三秒后。
【系统到账，一千万。】
多、多少？！
茹梦星猛地抬头，难得有一种叫做震惊的情绪。
“你……”
“快去吧，我看有人迫不及待了。”丛嘉闻笑眼弯弯，朝上面的蛇怪掠过一眼。
蛇怪听力不怎么好，他胡乱发动着瞬移的技能，在灯塔里面四处碰壁。它贲张着肌肉，离茹梦星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您已兑换「大型电锯」】
蛇怪听到系统的电子音，准确找到了茹梦星的位置，却在听到“滋滋啦啦”的一声时蓦地停住——一把电锯横亘在他面前，差一点，它美丽的蛇头脑袋就没了。
茹梦星对着蛇怪当胸踢了一脚，睚眦必报地踩着蛇怪的胸口：“刚刚哪只脚踩的我手？”
蛇怪滋哇乱叫。
“不回答？那就两只脚都锯了吧。”
他拉动电锯，调到最高级，那电锯的声音更大了。
丛嘉闻找了个舒适的观赏位，双手抱胸，趣味盎然地看着这一幕。茹梦星修长的腿踩在蛇怪胸口微微曲起，俯身的姿势凸显出他细窄有力的一截腰身，左手拎着电锯对准了蛇怪。
凌厉、倨傲，但又无与伦比的……美丽。就像高贵的凤尾蝶，嗜血又冷漠。
丛嘉闻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我错了我错了！大姑爷！你是我姑爷 ！你是我姥爷！行了吗？！你放过我吧呜呜呜！”
蛇怪能屈能伸，一改刚才嚣张的模样。
茹梦星顿住手，将电锯悬在蛇头上方，面无表情：“你自己动手，解决了你我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茹梦星并不喜欢结束战斗，更不喜欢虐杀。
竟然……会心软吗？
丛嘉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然而，那蛇怪阴狠地一踢！竟摆脱了茹梦星的桎梏，转而朝丛嘉闻的方向瞬移过去，那速度是极快的，一般人根本看不清它行动的路线。
丛嘉闻眼神一暗：呵，不自量力。
正要有所动作，却发现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似乎受了重击，重重地闷哼了一声。
丛嘉闻面色阴沉地看了眼蛇怪，周身氛围骤然变得阴寒。蛇怪被他盯了一眼，感受到强大的威慑力，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愣愣地站在原地。
【您已兑换「量子脉冲枪」】
茹梦星挡在丛嘉闻身前，他全身酸痛，支撑着自己扛起那管枪。
三秒后，水塔内一声巨响。
枪支的后坐力将他弹得后退几步。那蛇怪被脉冲枪击中后便再也没有声音。
结束了吧……
茹梦星半垂着眼睛，他右手滴滴答答，血流如注。
有点累，有点想睡觉……
砖瓦破碎，尘土漫天飞扬。沉重的呼吸声被淹没在灯塔逐渐倒塌的声音里，巨大的轰鸣声自上方缓缓传来，就好像整个世界快要崩塌一般。
这个时候，茹梦星居然还能强行支撑着自己：“那些积分……我会还的……”
丛嘉闻听到他断断续续、越来越弱的声音。
“你我相遇就是缘分，而且我喜欢你的衣服。”丛嘉闻隔着飞扬的尘土想看清他。
“很有品味。”丛嘉闻听不出情绪地评价道。
茹梦星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像流水一样清润地越漂越远，就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悠久的故事，缓缓印在他脑海里。
“麻烦你了……”他在失去意识前喃喃道。
·
戚浩和楚源二人从塔顶吵到塔外，喋喋不休之际，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巨响。
轰——！
两人不约而同向后看，灯塔竟然垮了！
戚浩不可思议：“这怎么还给塔干塌了呢……”
楚源现在也有些震惊，他看着那塔像被爆破了一样不断炸开，从塔尖开始慢慢往下塌。他咬牙切齿：“我就说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吧！这下好了，十个维修工都修不好这塔的！”
戚浩听他唠叨，只觉得天塌了，什么都不管就要往里冲。
完了完了，他未来老板娘还在里面啊！
……
漫天废墟里，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迷蒙的尘土里缓缓走来，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全身是血，满身狼狈，此刻失去了意识，只剩呼吸微微起伏。
两个人皆是黑衣黑裤，穿着相同，然而一个优雅从容，一个却狼狈不堪。
楚源刚要骂人的声音瞬间咽了回去：“丛、丛哥？！”
只见丛嘉闻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树根旁，朝他点了下头。他的语调慵懒：“被降职了，现在我和你一样是执行层，只不过我是Z级，按照从A到Z的顺序，你算是我的上司。多多指教了。”
二人隔着手套简单握了下手。
楚源满头雾水，但又心潮澎拜：他！终于！摸到了！偶像的手！
于是他决定这辈子都不洗手了。
戚浩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他同样满头雾水：怎么老大……又来了？
于是，他傻不拉几地脱口问：“老大……我是该认识你啊……还是不认识你啊……”
丛嘉闻负手而立，闻言，好奇地看着戚浩：“看来你们在这里经历了不少啊。”
他双手环胸，笔直地站在那里，随意地摸着自己的耳垂，一边观察着树根下的动静，一边听戚浩添油加醋、口若悬河地讲述关于茹梦星的事。
戚浩选择性地隐去了看到另一个“丛嘉闻”的事情，凭一个程序包的直觉，这件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不能被楚源这个“毒唯”知道。
丛嘉闻挑了挑眉：“你是说……他在没吃没喝的状态下，又是被人欺负，又是徒手打死了十几只怪物？”
听上去好像有点扯淡。
但是看他刚刚那副不怕死的样子，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切，谁欺负谁啊。”于是楚源又是一阵输出。
丛嘉闻听着两个人对于茹梦星截然不同的评价，心里难得升起一股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会让坚韧、善良、刻薄、心机这些相反的词汇同时并存呢？
在垮塌的灯塔之下，两个人吵到脸红脖子粗，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在树荫底下睡觉。
这真是很奇妙的一幕。
茹梦星防备心极重，即使是晕厥过去，心底的不安也让他很快醒来。
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倚在树干边，替他挡住了刺眼的日光，好像很专注地看着他。视线渐渐清晰……往上看……那人眉目慵懒地在细碎的阳光下朝他笑着。
丛嘉闻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茹梦星的眼里。
“都停停吧，我们的跳塔先生醒了。”他戏谑地看着还没完全清醒的茹梦星。
快要动起手来的戚浩和楚源二人气哼哼地停手。丛嘉闻似乎要离开，他不知道和戚浩二人交代了什么，只见戚浩雄赳赳气昂昂的，像只战胜的公鸡，然后毫不意外地招来楚源一顿打。
“麻烦两位了，”丛嘉闻朝他们微微点头，“多照顾一下我们这位尊敬的……跳塔先生。”
茹梦星抬眸，和他视线相撞，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
作为最忙碌部门的最底层级别，维修工的日常任务就是不断穿梭在各个任务间修复bug。丛嘉闻难得有一些身为系统人员的自觉，款步离开了这灾难般的破坏现场，前往下一个。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楚源居高临下，斜眼觑着茹梦星：“看在你和我丛哥穿着同款冲锋衣的份上，之前挑的衅一笔勾销。”
茹梦星不知道楚源在叽叽喳喳些什么，他只觉得好吵。他眼眸微沉，看到丛嘉闻化作密密麻麻的绿色数字，在阳光下消散。
楚源还在叽叽喳喳：“不过你竟然和我偶像穿的是同款，真是孽缘！”
……
丛嘉闻转身后，收起了一贯示人的笑容，眼神难辨情绪。
刚才抱人的时候他就闻到了，那件衣服上有他自己制作的香水的味道。那味道独一无二，唯他所有。
——那不是什么同款，那就是丛嘉闻本人的衣服。
不会错的。
他眼皮跳了跳，一股奇异的情绪涌上心头，气质瞬间变得强势和危险。倏然，他勾起嘴角，携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冷。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位素未谋面的跳塔先生会穿着他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