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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春晖寸草心

    寂静中,破旧的神龛摇晃了一下,发出木头摩擦的咯吱声。

    “谁在那儿?!”源赖光起身,眼角瞥到神像一侧微微荡漾的破烂帷幕,猛地拉开。

    帷幕后空无一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入鼻腔,混合着潮湿的朽木味道。

    他俯下身,借着月光细看,血迹淋淋漓漓沿着坑洼的地板蔓延,一直到神社后院的走廊尽头。血液没有完全干涸凝固,那家伙一定还在这里。而这样的血量和黏稠度,不像是人的血。

    后院的土墙斑驳,几乎坍塌了一半。墙边上孤零零立着一棵长势茂盛的芦橘树,树下是一丛丛乱蓬蓬的杂草,在暗夜里像狰狞的鬼影映在院墙上。

    源赖光死死盯着那片及腰的草丛,右手握紧腰间长刀。

    “噗通——”,草丛里发出一声闷响。他拨开草丛,发现是一只熟透了的果子掉了下来。

    树下堆着的几个果子表皮明显有啃噬的痕迹,有一部分已经开始腐烂。

    看来那家伙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应该不是妖怪的同伙。

    源赖光跳出墙头,未搜寻到任何活物。

    也许只是一条受了伤的野狗罢了。

    他望着黑漆漆的密林,不知为何头脑涌上一阵昏胀感,从发出告示到现在,仅几天时间,事情似乎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不知道卫门府那边情况如何了?他揉了揉前额,转身朝林外走去。

    眼看着前方灯火熹微,屋宇鳞集,转个弯儿便可走上街市。忽然光线一变,一柄长刀劈头砍来。

    源赖光下意识地纵身躲过,惊出一身冷汗。随即抽刀应敌。

    对方出招快速狠绝,显是一位剑术高手。若是寻常之辈,恐怕早已是其刀下鬼了。

    几招过后,他涌现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些招数……

    “师父!是您吗?”源赖光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

    对方动作立时舒缓下来,似也有察觉。

    “赖光?”

    “是我!”

    昏暗的光线描摹出源纲高大的侧影,源赖光看清其面貌,眉目舒展开来。

    自幼跟随源纲习武,对方作为剑术师范的身份远大于家臣的身份,师徒关系亦早已超过了臣属关系。加之源纲来自他的母系氏族,平添了一份亲近感。很多事,他愿意和源纲这个长辈诉说,却不想告诉父亲。称呼“师父”可以说是名副其实了。

    “剑术倒是没生疏。反应慢了点。”源纲神色严肃,一本正经地评判道。

    “师父,您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两日后才到吗?”源赖光惊喜道。

    “将军放心不下你,让我早两日出发了。我看这边火光冲天,便赶过来看看。”

    “他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源赖光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子。

    “之前我有公务在身,他写信让你协助是迫不得已。如今我来了,你抓紧温习大学寮的功课,为贡举考试做准备。”

    “不是吧?我以为父亲写信过来是开了窍,不逼我了,原来是拿我当过渡。”

    “将军是担心你的安全,丧子之痛,经历一次便已足够。你不要对他有怨言。”

    “我没他想的那么脆弱。”源赖光昂起头,“不管他同不同意,这次我都要参与到底。师父放心,我不会让您在中间为难的。”

    “你这脾气真是和赖清一样,不,应该说你们这脾气真是和将军一脉相承。”

    “我哥脾气也很倔吗?”兄长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温柔和煦的模样,不懂师父为何会做出这样的评价。

    “赖清的倔,与其说是一种韧性,毋宁说是一种勇气。在别人都犹豫不决的时候,他能够坚定地去实现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将军也拿他没办法。可能是在赖清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所以将军对他的离开格外痛心。”源纲回忆起往事有些感慨,“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这边的情况。听说你们专门设计了诱饵引蛇出洞?”

    “话是这么说……”源赖光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可惜让他逃走了。”

    “什么妖怪,这么厉害?”

    二人边走边说,再走一里多地就要到卫门府了。

    “师父。”源赖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其实这次诱捕,我是有私心的。”

    “哦?什么意思?”源纲随之停下脚步。

    “我怀疑右京的妖乱并不是妖怪之间火并。我跟那个少年交手过,他并不是什么妖怪,而是拥有异乎常人的力量。如果这力量能为我所用,势必会壮大将军府的实力。之所以设计诱捕,主要是无处得到他的音讯,也是想验证他是否如我想的那样。”

    “至于他为什么会和一群妖怪同时出现,我还没想清楚。”源赖光张了张口,隐去了见到少年面貌一段。

    “结果他跑了?”

    “嗯。”源赖光低下头,“师父,我想说的是,您追剿那群妖怪时,能不能对那少年手下留情?我想收他做家仆。”

    源纲听完乐了:“赖光,我可是第一次见你为别人求情。你放心,将军府求贤若渴,要他果真那么厉害,不用你说,将军和我都会把他留下。你这么一说,我反而真对他好奇起来。”

    “师父,您又取笑我。”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服管喽。”源纲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道师父今晚在哪下榻?如果随从的家臣比较多,奖学院还有一些空置的房间。”

    “不用麻烦了。源高明大人在东七条有一座空置的宅院,安排我们先住在那里。”

    “源大人也关注这件事了?”源赖光脑海中一闪而过在东寺遇见为平亲王的事,右大臣源高明是为平亲王的舅舅。

    “上至皇亲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哪个不关注这件事。时候不早了,赖光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我约了源满季见面,商讨后再看如何处置。”

    “好,师父,我回去等您的消息。”

    “有消息了吗?怎么还不见医师人影?!”源满季躺在矮床上哀嚎。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捅了马蜂窝一般冒出了那么多妖怪,着实愁煞了源满季。

    被那少年拉出来挡箭,他竟毫无还手之力。好在他福大命大,箭没有射中致命部位,但箭簇深入右肩,搞不好要废掉一条手臂。

    “到底是哪个眼瞎的兔崽子放箭,不偏不倚射中老子!”源满季疼得面部抽搐,浑身冒汗。

    底下兵士没人敢吱声。

    “猖狂,太猖狂!我看这帮妖怪是想造反!”他一想到卫门府独自打头阵,不仅首当其冲,原定的诱捕计划也如此潦草的失败了,便气不打一处来。

    “回……回禀大人,以前咱们常请的医师为避妖乱回老家了,属下还在找。”

    “什么?”源满季大怒,“我看你们是存心想疼死老子!”

    “大人见谅,这次情况确实是特殊。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都在熬着等医,要是有合适的我们立马带回来!”

    “哼,出了这么大事,典药寮应该派人来支援才是!一个个都袖手旁观,看着卫门府遭殃,气死老子了!”

    “大人您消消气,生气也不能让伤口愈合不是……”侍从畏畏缩缩道。

    “找到了!找到了!”

    源满季刚要发作,被门外的叫声打断了,一个小兵兴冲冲跑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穿素色小袖、梳着简单发髻的女子。女子一副英气干练的少妇模样,手里提着药箱。

    源满季皱着眉头观望,医师终于来了,可他心里依旧不踏实。

    行礼毕,女子轻轻上前摸了寸口脉,认真地检查了伤口。

    箭羽已除,血渍干涸,锋利的箭头还嵌在皮肉里。处理稍有不慎,便会重新撕裂伤口,累及筋骨。

    源满季心里清楚,民间真正懂外科的医师少之又少,因而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但是现在缺少医师支援,伤口再不及时处理会更加严重,他忍了。

    女子似乎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怀疑,一言不发,利落地展开箱子,排出一行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来。乍一看,有些吓人。

    “这银针是特制的,有镇痛效果,请大人不要乱动。”

    源满季心一沉,打算反驳。

    结果银针落下,轻微的刺痛之后,伤口竟真没有那么痛了,一时把话吞了下去。

    女子不疾不徐地将一把小刀在烛火上翻了几翻,火光映着刀身的寒光,旁边的侍从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

    有银针在前,源满季看见这个,情绪反而稳定了。

    “大人到了这个年纪,不知是否婚娶?”

    “啊?”

    源满季不知她何故有此一问,正要回答,右肩钻心的一疼,让他差点儿背过气去。

    掺着血的箭头“咣啷”一声被扔在一边。

    切口和拔箭的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源满季大口喘着粗气,翻眼瞧着女子一丝不苟地为自己敷药、包扎,感觉左胸处扑棱扑棱地跳个不停。

    娶妻一直是他的心病,他瞧上的富贵女子瞧不上他,让他娶个平民之女,他也不甘心,才拖到了这把年纪。细看眼前的女子,姿色姣好,医术也不差。

    他不禁好奇,未曾谋面过的女子是如何知道自己没有娶妻的。

    “咳咳,那个……你……”

    “适才为转移注意力,触及私事,无意冒犯,请大人见谅。”女子说着,从药箱拿出一包草药,“这药捣烂之后,每日更换两次,不日即可痊愈。大人这几日不要过分操劳,好好休息。”

    “民女告退。”女子说完,已收拾好药箱,转身准备出门。

    “等……等等。”源满季话还没出口,看她要走,着急地清清嗓子。

    “大人还有事吗?”

    “你医好了我的伤,想要什么赏赐?”

    “回禀大人,民女自小父母双亡,银钱于我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民女的丈夫被妖怪所杀,孩子也被掳走,只想留下来,救治更多因平妖受伤的将士,助他们尽早打败妖怪,救回我儿子。”

    源满季听一个女子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很多男子尚没有如此志向。

    “这些妖怪实在可恶!你放心,我已修书上报,朝廷很快会集结人马搜捕他们,得到你儿子的消息一定告诉你!”

    女子低下头,俯身拜谢。

    “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源满季有意让女子留在府内。

    “大人叫我阿青便是。”

    “阿青?好名字啊。你说你愿意留下来救治伤员,衣食住处,我可以让下属去安排。”

    “多谢大人。”

    女子走后,源满季拉过旁边侍从,问道:“小林,她是你们从哪找来的?”

    “她说自己从西海道那边来京城探亲,来了之后才知道亲戚已出城避难,混乱中丢了孩子。这几日都暂住在左近的一个破落神社。我们见她背着药箱在街上游荡,估计是个懂医的,便拉过来了。”小林一郎回答。

    “你们胆子够大啊。随便找个人,也不怕给我治出个三长两短!”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如今看起来生龙活虎的样子,想来治疗效果应该不错吧。宫廷里的医师来了,可能还不及她管用。”小林见源满季有了起色,便放开了些。

    “油嘴滑舌!抓紧时间给她找个住处,让她安顿下来。”

    “大人,才见了一面,您怎么对她这么好?”小林嘀咕。

    “人家救了我的命,又能解缺医少药的燃眉之急,我帮她一下怎么了,这叫体恤百姓,懂不懂?”源满季一只枕头扔出去,小林侧身,枕头兀自撞在门框上,弹起来在地上滚了两滚,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直咧嘴,“废话什么,赶快去办。”

    小林不敢再多调侃,应和着退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源满季左手扶着右肩,触摸到一阵有规律的钝痛,叹了一口气,这条手臂算是保下来了。

    他左思右想,觉得卫门府还是得想办法补充人手。

    日后,宵禁巡逻势必要更严格。毕竟皇亲贵族们不会轻易离京,再有纰漏,自己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无奈府内兵力不足已是长久困局。

    源满季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应对之策:临时招募数十名放免补充守卫兵力。

    所谓放免,大多是期满释放的前罪犯。有罪之人不必担心染“秽”,用起来百无禁忌,关键时刻还能帮忙担责。

    能想出这个办法,源满季自己都佩服自己。于是,他心满意足,酣睡过去。

    小林带着阿青一路走到了卫门府的后院,“这间屋子虽然闲置已久,但从后门出去便是市场,采买生活方便,距离兵营也不远。打扫一下,长期居住是没问题的。”

    “大人嘱咐了,你留下来帮忙,会有一部分例钱供你日常花销。”

    “大人是一个好人。”阿青放下包袱,从内里掏出两个饭团递给侍从,“小林,也谢谢你。”

    小林接过饭团,嚼了两口,感到味道不错,满足地吃起来。

    这饭团让他回忆起了在家乡时,母亲做的饭菜滋味。

    他十几岁便背井离乡,跟着源满季一行人到京赴任,鲜少回家。父母说,其他武士梦寐以求地想在京城谋一份差使,你既然已经得到了,便该加倍珍惜。

    数一数,应该有五六年没和父母见面了吧。

    “阿青姑娘,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别客气。”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府内其他伤员?”阿青不假思索道。

    小林愣了一下,眼眶有些发酸:“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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