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的拳头一下比一下沉重,粘稠腥臭的血流出了耳朵,刘山艰涩地眯着眼,单单瞧见刘川扭曲的脸上那总是口出恶言的嘴巴在动,像是蠕动的虫子,却终于半句话都无需他听见。
当初他没有写在绑匪回信上的名字,后来十几年他都没有再敢于叫出口的名字,现在,他就要看着这个名字主人的笑话,全数还给刘川!
苏岩硕和罗启瑜冲进庭院的时候,目睹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四个跳入湖水之后,按照孤儿院下方曲折的通道,甩开了跟随他们的通缉犯,出来后由郭游带着赵一曰去医院,他们两个则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庭院。
发觉刘川身边没有阻碍,苏岩硕想也没想,朝着刘川的大腿就打了一枪,没有丝毫防备的刘川转瞬直直摔了下去,压在了昏迷的刘山身上。
而罗启瑜飞快补刀,又一发子弹不偏不倚地穿透了刘川持枪的手掌,使武器脱了手。
附近的吕斯周见状,抢在刘川回神之前,一个闪身夺走了那把枪,并换为自己用。
“队长!许队和顾队还有五分钟就能赶到!华局他们也在路上了!”苏岩硕和罗启瑜一面喊着令人喜悦的消息,一面敏捷地躲过沿路各种攻击,与吕斯周一行成功汇合。
被敌人人数碾压的战士们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抛下了肌肉的疲倦,重新热血沸腾起来,个个染着看不见的火焰,奋起反扑源源不断的通缉犯。
在一团混乱中,刘川用完好的那只手和完好的那只腿依靠墙面直起了身体,而后马上对着脚下刘山青肿的脸,啐了口臭气熏人的浓痰。
他背过身,喘了两口疼痛带来的粗气,接着一把抓住在他中弹后才迟迟把他围起来的同伙的一员,夺了那人手上的刀,挥臂就干脆利落地捅入那人的脖颈,喷薄而出的猩红溅洒了刘川一脸。
他舔了舔嘴角美味的鲜血,丢掉了手上死去的同伙,像是丢垃圾一样轻易。
随后他往前走了几步,一刀穿透又一个同伙的肩膀,以此支撑他不能平衡的身体,好让他专心看着他的终点。
浸染了鲜血的双眼眼中什么人都不配进去,从头到尾,他都只认真地看过一个地方——别墅紧闭的大门。
刘川吹了声不成调的口哨,打算伺机卸掉刘川四肢的吕斯周立刻留心到隐隐绰绰的马路对面,竟然不知在何时竖起了一道厚实的人墙。
那道人墙在听到口哨的瞬间,猛地蜂拥着往庭院内跑来,一时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吕斯周几个眨眼就被超出预料的人数逼到了别墅大门口。
“五分钟,呵,够快啊。”刘川被两个人恭恭敬敬地搀扶到了人墙的后面,冲吕斯周几个咧嘴大笑。
“来比比啊!是我先吃到里面那个跑掉的美味,还是英雄先来杀了我!”
话落,刘川身后持枪的通缉犯就齐刷刷举起了手,对着别墅二楼和以上的窗口火力全开。
一眨眼,七、八面窗户连连碎裂,七零八落的碎片一霎漫天飞扬,携着敞亮的火光,叫庭院上的一片天犹如虹光降临般七彩淋漓,迷惑了楼上狙击手的视线。
刘川甩开了搀扶他的人,在弹壳纷飞的礼花下,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挡在门口的吕斯周的面前。
吕斯周当即紧了紧手心,飞快睨了睨他们的处境。
原本守卫庭院的二十一人如今只剩下十一个,加上后来的苏岩硕和罗启瑜,总的才堪堪十三人,而此刻刘川那边的人,有起码六十个,外面还有数不清的同伙,他们怕是拦不住。
看清了局势,吕斯周咬牙切齿地向刘川投去了恶狠狠的目光,然而刘川看到他这幅神情,反而变得更加开心,癫疯地仰天长笑了许久,俨然是个变态到极点的疯子。
“啧啧,这就生气了?真不行啊。”他缓缓转动着手中的刀,头微微侧着,两眼死死盯着吕斯周身后的门把手,冒着幽绿色的眼底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垂涎的无价之宝。
“你们一个人的能力再厉害有什么用?光明磊落的警察叔叔们?你看只需要人多,即使这里有一半的人是废物,也能打败你们啊!哈哈哈哈……”他止不住显摆一眼就能看到胜利的欢笑。
吕斯周瞪着刘川,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不甘示弱回道:“那可不一定。”
在碾压的实力面前,再多的人数也是以卵击石,他们的身后,别墅里最后守卫的那一个人,可是江仲远。
江仲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紧张,此时此刻,压垮何欢的那个人就在门外,他竟然惧怕到浑身止不住剧烈战栗,更忍不住想要去将门外的人千刀万剐。
他守着门,守着身后的何欢,却没料到在别墅大门被外面的通缉犯们撞开的一瞬间,他要守护的人,亲自踏出了安全区,慢慢地走了出来。
没错,是离开了那把椅子,用双脚,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了出来。
远在其他城市里的曲明言看着眼前紧闭的大厦门,胸口骤然莫名一痛,转瞬他意识到了什么,转身慌张又粗鲁地扯下带他来的助理,自己驾车,疯狂地往玫瑰市赶回。
下午的时候,公司给他安排的助理突然没有任何预警就跑到了庭院找他,说是公司因为他是卧底的事情,要开会决定曲明言的去留。
面对曲明言无所谓的拒接,助理以他不去就发通告黑何欢的举措威胁他务必到场,他不得不暂时将何欢交给江仲远一人看守,催助理赶紧完事。
但是他无法未卜先知,也无法能预料到自己的公司已经被人私下收买,迫于曲明言本人有巨大的公众影响力,要是留在庭院,其粉丝群体动用各种手段和关系来阻止,会对刘川十分不利。
所以曲明言的离开,是一出刘川用刘山之手做下的调虎离山计!
何欢走出房间,江仲远刹那大惊失色,看着那人因为常年不走路而姿势笨拙的模样,惊慌到瞳仁猛跳。
“你在干什么!”他第一次用这么大声的方式、用这么愤怒的语气和何欢说话。
但是何欢什么都没有回答,他别扭地走到门外,转身关上了房门,把坐了三年其实并不舒服的椅子留在了房间里,而后站在门口绽放了一个艰涩与灿烂交杂的笑容,笑着看着难得一见的手足无措的江仲远,开怀得叫人肝肠寸断。
房间里留过了他的笑颜,他只是觉得不能厚此薄彼,想在偌大的别墅里也留下一个笑颜。
而且顾新世的别墅是顾新世精心设计的,是属于他们相聚的地方,他不想因为保护一个不值得的他,就这么弄脏了。
刘川和那群通缉犯的血,肮脏至极,不配污染这片美丽的家,更不配污染他唯一的家——他这一生唯一一个最好的家。
多年前他是凭借双腿走到了这些人的世界里,那么离开的时候,他也想依靠自己的双腿走出去,而不是在那张许千然用尊严和骄傲换来的椅子上。
他侧过头,有意避开江仲远惶惶不安的眼神,视线落在了门口吕斯周几人拼命阻拦的身影上,望见那一道道还在无上限增加的似乎不知疼痛的伤痕,笑容凋谢了下去。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了很多,想到了恶人街,想到了玫瑰街,也想到了几年无与伦比的宿舍生活,总的将他短暂的一生都回忆了一遍。
可是如今再回首,他居然蓦然发觉,在恶人街和玫瑰街的那些痛苦,一下子好像都不太重要了,他的记忆不知不觉被另外五个人嚣张地占领。
想着想着,和许千然斗嘴的画面就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
想着想着,顾新世唠叨的叮嘱就响起在了耳畔;
想着想着,是江仲远懒惰地在脑海里躺来躺去;
想着想着,曲明言坏心眼的恶作剧就已经发生;
想着想着,众人的几句打趣让曲天枝羞红了耳朵和脖子……
他们走在记忆的每一片段落上,让何欢的世界不再是痛苦。
他们闯入的时候手上拽着太阳,让何欢的世界不再是黑暗。
玫瑰街上永远升不起来的太阳,由他们亲手捧到了何欢的手中。
何欢贪恋那份阳光,眷恋那份光芒,可是,玫瑰街上的孩子是注定要死的。
就像那些孤儿院下数不胜数的尸骸一样,他早该是其中的一员,就算他曾经逃脱了轨迹,现在,他也必须为了玫瑰案而死去,为了创造出她的“下一个我”,为了在合适的时间结束这悲惨的一切。
哪怕他今天只剩下快乐,哪怕五个人的影子把痛苦全部挤走,但是那些抹灭不去的疤痕早就刻进了心里深处,从他出生起就纠缠不断。
他骗得了难过的自己,骗不了骨血中形成的反应,他摆脱得了现实中的玫瑰街,他摆脱不了命运里的玫瑰街。
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无路可走。
他就是这么凄惨。
何欢何欢,以何为欢?
他是不被期望的累赘,他是出生被抛下的拖累,他是换取金钱的商品,他是恶魔手上心爱的玩物,他是巨额债务的脚下蝼蚁,该以何为欢?
三年前他放走了那名普普通通的女人,冒着风险,在市局的河边欢天喜地地唤出了他排演多遍的、仅有两个字的称呼,他梦寐以求着叫出那一声世间最温情的两个字。
但是那个女人听完单单冲他温柔地笑了笑,转身就跳入冰冷的护城河,像多年前挥下屠刀一样干脆又利落,冷酷地带走了他的满心欢喜、他的孤注一掷。
他的第二位母亲确实死在了那晚的护城河分支,他的第一位母亲也逃不开命运的护城河,死在了那天的护城河分支。
护城河水的冰冷,像极了他一头栽入的冬日,刺穿了他不堪一击的皮囊。
但是好在他还算幸运,要比那群一生都浪费在玫瑰街的孩子都幸运,不屑一顾的老天爷让他在寻找出路的时候,有幸走过一段意想不到的岔路,在岔路上遇见了世间最温暖的阳光,给他带去了一段无比温暖的日子。
往后他虚妄的欢,是许千然、顾新世、江仲远、曲明言和曲天枝倾力打造的。
“江仲远,”他故作轻松地唤了声眼前人的名字,“你该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了。”
枪声如约响起,刺眼的鲜红染红了许千然和顾新世的双眼,他们的世界自此失去所有的声音和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