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色若隐若现,树枝随风轻轻摇晃。绛州城内,绝大多数人家都已熄灯休息,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几声低低的私语声。
然而,唯有曲府例外。
此刻,曲府内的一间屋子仍灯火通明,但奇怪的是,屋内竟空无一人。
曲岚玉静静地斜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手中紧握着一只青玉铃铛盏,反复摩挲着,使得它变得异常光滑。
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几道精致的菜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逐渐失去了原本诱人的色泽和香气。
曲岚玉原本想要开口让阿鹊再端来一些美味的珍珠圆,但天气实在炎热得离谱,阿鹊紧紧地贴在她身旁。
“小姐,您觉得陆家的陆尚霖现在会不会已经急得焦躁不安了呢?”阿鹊突然好奇地问道。
曲岚玉微微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门亲事本来就是被逼无奈,他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待着呢?”
阿鹊撅起小嘴,不满地嘟囔道:“老爷还特意把其他侍女都打发走了,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姐,您应该好好教训一下他才对!”
啧,这阿鹊,好的不学!
曲岚玉停下摩挲,抬头,转移了话题:“阿鹊,去食坊瞧瞧,酥山可还有余?”
阿鹊双手拱附至胸前,低下头,身体微弯,垂发下眼神依旧:“好好好!小姐,那阿鹊去取,等着阿鹊就好。”
这人儿跑的倒是快,一蹦一跳地颇为可爱。
哒哒声在夜色极其突兀,那抹浅绿身影步入黑暗,在曲岚玉视野中隐去。
她细长的指尖拾起竹筷,随意拨动几下面前的菩提玉斋,月亮今个儿暗淡,此时又挪向了云层中。
耳畔几声蝉鸣,曲岚玉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执念:
冰冰凉凉的酥山。
实时等不住了,明明在树荫下,却发自内心的闷热。
阿鹊怎么搞的……连一盒酥山都拿不过来。曲岚玉越想越气,重重地将手中的竹筷丢落在桌上,站起身来,决定亲自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她朝着食坊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她手中提着的那盏素纸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心中既期待着能尽快品尝到那冰冰凉凉的酥山,又担忧着阿鹊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在黯淡的月光下,曲岚玉的步履显得格外轻盈。她不禁感叹,这竟然是自己第一次觉得曲府如此之大。
大约走了约十里路后,终于来到了婢女的院落前。这里异常安静,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墙面,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这时,一个婢女突然翻了个身,吓得曲岚玉心弦紧绷,大气不敢出一口。
"合着,还真就剩我和余尚霖被捉来了。" 曲岚玉心里暗自嘀咕,如果让阿爷的眼线发现了,肯定又要挨一顿骂,说不定还要连累阿鹊一起受罚。
曲岚玉百无聊赖地摩挲着手中的灯笼把儿,眼神四处张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被高墙环绕的院子,里面有一座陈旧的房子和几棵高大的树木,还有一些花草点缀其间。
她的目光从屋顶移到墙壁,再到地面,试图找出一些有趣的东西来打发时间。忽然间,她闻到一股极其细微的糊味。这股味道若隐若现,但却越来越浓烈。
她开始感到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就在这时,天边迅速泛起一抹红色,仿佛预示着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燃起熊熊火光,烧透了半边天。
突然,安静的侍女卧房一个接着一个惊起,
“走水啦!走水啦,走水!”
院里喧哗着,从里屋奔出许多头发乱糟糟的婢女,她们一见到曲岚玉,神情纷纷恍惚了一瞬,蓦地,又惊慌失措:
“小小小小!姐,不可以进去了!”
婢女之首伸出手拦住曲岚玉便道:
“小姐,走水了!”
“嗯?”
不过曲岚玉可没工夫管这群来自胡姨娘手下的眼线,拿着灯笼的手轻轻一拨,
烛液顺着灯笼布流下,宛如轻盈的少女,她走过的每一步,都在青石甬道上坠出洁白的花,再落,是鎏金的花,那是她遗落的花瓣,在黑夜中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眼前火光噼里啪啦的响着,曲岚玉推开食坊的门,竟是一片清冷。
她试探性地开口,
“阿鹊?”
“方仪阿姐!”
曲岚玉被吓了一跳,来人声音稚嫩,有点撒娇的意味,不用想都知道,是曲尧。
“走水了,你不知道?还有,见到阿鹊了吗”
曲岚玉近乎是一口气说出来的,曲尧被吓了一跳,随即莞尔:
“我和阿鹊在做酥山,刚想给方仪阿姐送过去”
“这个冰一点都不好刨,小姐怕是等急了”
曲岚玉定了一下,这才看到站在曲尧身后的女孩:
碎发黏在额头上,脸上还有海棠果渍,曲岚玉抽了抽嘴角,无奈地说:
“快走吧,隔壁院走水了。”
她心里暗自嘀咕着,这两个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当他们迈出食坊的那一瞬间,一股浓烈的焦气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人的鼻子都烧焦了。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让人感到一阵窒息。着鼻腔,曲岚玉后边两个人被呛得直咳嗽。
曲岚玉伸手示意把口鼻捂住,二人照做。
甬道上,哒哒声敲击着心弦。
越往前走,婢女们说话声就越明显,
“不是让你去叫醒夫人和老爷吗,怎么都没来!”
另一个婢女抽抽噎噎,
“去看了,去叫了,没有人啊”
听了半晌,只觉对话婢女蠢笨,
明明正午就说了,爹和娘去隔壁胡府参加宴席,怎么能忘呢。
曲岚玉幽幽道
“你们是不是蠢呐,爹娘在胡府参加宴席,没和你们说?”
曲岚玉轻笑几声,她离火光仅一墙之隔,就站在那杵着。
婢女们的唧唧哇哇起初只是埋怨记性差,曲岚玉默默听着,眼眸中映射炽红的火光。
她不想嫁人。
她是曲府的养女,这个秘密只有她和曲父曲母知道。
曲岚玉的命运在一场大火中改变了。这场大火烧毁了她的面容,也让她成为了漓州人们口中丑陋的存在。
真正的嫡女,也就是曲方仪,幼年也曾站在这样的火光下,但不同的是,那火光下是嫡女被烧伤面部,也是毁容。
一夜间,哭嚎声漫全府。
曲父在朝堂中一直是一个不高不低的官位,而皇权泛滥,朝堂之上的韩容心机深重,做梦都想除去曲、余两家先帝遗留的官。
-为了巩固官位,保护家中人丁。
在嫡女曲方仪4岁时,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不错的机会——与余家联姻。
余家在漓州有着一定的势力,他们的嫡子余尚霖与曲府嫡女曲方仪定下了娃娃亲。
自从曲方仪毁容后,曲父曲母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关心自家女儿的伤势,而是急忙跑来漓州郊外的满满村。
因为韩容已经等不及了,余家老奴也被害,下一步就说不定撬动他们在朝堂上的位置。
满满村中,寻找的这个女孩就是现在的曲岚玉,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她只知道,自己将会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未知的挑战。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场改变她命运的大火。
夫妻二人话说的实在好听。
“哎呦,这孩子一看就有福相!”
“不行啊,咳咳,绝对不行的…”
从村长爷爷手中夺来她就掏钱,甚至对村长爷爷的拉扯不予理会。
后来,曲父曲母暗中寻医救治曲方仪。
同时,又将她包装成大家闺秀,对外宣称这就是嫡女曲方仪。
曾经满满村爷爷起的名字:岚玉,也只有她记得。
每至出府,脸上最不能少的是面纱,厚重的面纱。
痛苦的是夏天,闷热的要死,曲父曲母还执意要带她去参加余府各个宴礼。
曲父曲母不爱她是假的,但是又为什么让她扮演另一个人。
在曲岚玉及笄时,后院那娇娇真嫡女脸上还缠着纱布。
直至现在,曲岚玉19了,后院的医师也是源源不断。
应该是醒了,可能是医治面容吧。
府里的侍女自曲方仪毁容后就换了一轮,侍女根本不知道这位真嫡女的存在,只知道曲府后院屋子是禁地。
说到嫁人,只是因为皇权嚣张,两家迫不得已的最坏打算。
曲岚玉内心酸涩,
“如果我自私点多好”
倒霉婚期偏偏定在19岁,互不相识,没有任何感情,只是两府交易的工具。
可是她是替代品,代曲方仪结亲,好让她私下被医好。
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废柴也好意思替别人嫁金龟婿啊。
曲岚玉看着自己纤细的手,那双手甚至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舞刀弄枪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自卑感。
突然,一颗小石子滚到了她的脚下。
曲岚玉轻轻地抬起脚,将那颗石子踢开。
她叹了口气,思绪渐渐飘远。
她今年才 19 岁,却已经被圈养在这个四方小院里整整 16 年。
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绝,江湖、朝廷、武艺、卦术……这些对她来说都是陌生而遥远的词汇。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只能凭借着想象去描绘那些未知的事物。
然而,她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却越来越强烈。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被用来嫁给那个金龟婿换取利益的工具。
她没有真实的身份,只有一个用拙劣的谎言编造出来的故事。
就像一只丑陋的鸠鸟,恬不知耻地霸占了鹊儿搭建的金巢。
她好想回到4岁时在满满村的快乐日子,如果那天和别的孩子出去采果子,现在应该也有自己的壹方天地吧。
再次抬头,感觉眼前模模糊糊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棵树自她来到曲府就一直在这里生长着,枝丫粗壮结实,它长在胡府与曲府一墙之间,小的时候她最爱在这里乘凉,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趴在树下,享受着透过树叶的丝丝凉意。
可是这棵树早败了,一棵枯树,与她一样,败了,败的彻底。旁边新栽种的小树,好像诠释了什么是时间的印记。
她回神,抬头向上方看去,眼神透出惊愕,话还卡在嗓子眼,“怎么灭的火……”
枯枝弯下腰肢,向曲岚玉发出邀请。“咔哒”一声,火舌像饥饿的野兽,迅速张开獠牙,漫开的火舌点燃了曲岚玉身上锦缎织成的华丽衣裹。
好蠢的死法…好蠢的侍女……
曲岚玉双腿一蹬,从来没想过可以这样潦草结束自己。
渐渐的,眼皮愈来愈沉重,身体上的灼热感越发强烈。
哦,想起来了,今天本是曲父留给她和陆家长子的“独处时光”,曲岚玉与余尚霖意见相同,都没赴约。
而她,她是偷溜出来独赏月下良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