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午。
太阳毒辣。
其实离正午还有一段的距离，不过按照这热得能把人煮熟的温度，算它正午也不为过。
校门口挤满了各式“座驾”，小轿车摩托车小电驴，把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一点没体会到家长们急切的心情，仍有说有笑的慢步着；也有学生还在教室收拾东西，教学楼中仍是一派生气。
明天就正式放暑假了，不，准确来说是今天下午，是现在！再过一会儿，学校就应该没声了，或者说没有学生们特有的聒噪。只会剩下保安大叔窝在传达室刷手机的声音，夏天呢，连浪漫的落叶拂过地面的声音都没有。
老师已经走了，同学们也散去了大半。俞木坐在教室的角落，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一张张期末的考试卷被随意塞入帆布包。一会去纺织西路吃点什么呢？臭豆腐？淀粉肠？海螺串？花甲粉丝？深海鱿鱼脚？
突然，他捏到了一张红通通的纸。不用细想，他就立刻知道是那张奖状，那张该死的奖状。
初二（10）班俞木同学：
恭喜你在本次“美丽校园”主题绘画比赛中的参赛作品《食堂门口的花》荣获初中组三等奖，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湖滨中学
2023年6月
当他在学校宣传板上看到张贴出来的一二等奖后直接笑了出来，当然，不是大笑，只是忍俊不禁的那种笑。老天，您没看出初三（5）班的那张一等奖和初一（3）班的二等奖是抄的同一张画吗。
罢了罢了，垃圾学校，不值一提。他不是还能拿一张三等奖的奖状吗，再说了，至少他那张揭露学校食堂门口的花因不明原因枯萎的画在他们这层楼得到广泛传播，并且在那之后就有一些同学用老人机给市政发短信投诉了学校食堂，食堂不得已又增加了所谓“经理”来负责处理食品安全问题。他们班的“大哥”付子浩就去发短信了，不过大哥表示，他之所以投诉是因为之前在菜里吃出了创口贴，打击报复呢。那食堂门口的花呢？大哥嘿嘿一笑，体育馆就在旁边，那群体育老师天天拿着一个小茶壶泡茶，茶渣子全倒花坛里了，花能不死吗？
数学老师表示认同，他就因此养死过他老婆的绿萝。不过生物老师比较严谨，建议要将花坛里的花分区控制变量进行实验，才能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食堂门口的花全萎了，毕竟体育组里也有往花坛里扔烟头的。语文老师说，这花死在食堂门口到底是有点讽刺意味的，花死了本来没什么，经过同学们的艺术创作，这就有什么了，所以啊，这就是以小见大，由浅入深，对了，这个食堂花萎了，我们要怎么写进作文呢？可以说我有一次没考好，去食堂吃饭时看见食堂门口的花，哎呀，怎么糟糕的环境，他们仍然在坚强不屈地屹立着，花萎了，没事，还有枝，还有叶，还有他的根，我一看，哎呦，要坚强，不能被一场考试打倒……
把奖状塞进包里后，他又抬头对照着黑版清点了一遍作业。
唉，他又成为最慢的那个人了。看着教室只剩下值日生申绘娜在打扫教室，他不禁想到。
申绘娜主动开起话茬：“这次物理卷子完全不会做啊，最后一题，亮哥讲了后我还是不会诶。”
“哪一问？”俞木问道。
“呃……第三小问。”
俞木回忆了一下题目：“他那个……就是你不是直接求出那个最大值的，你要先……判断那几个变量间的函数关系，然后设一个一次函数，把两个时间点的数据代进去求出关系式，然后再求范围，最后把时间代进去。”
“哦，我好像明白了。”申绘娜点点头。
俞木“嗯”了一声，心里却没信几分。这女的常年霸占班上数学物理倒一的位置，倒一坐得比他这个正一还稳。
“咦，10班的怎么都溜的那么快。”就在俞木准备拎包走人时，教室里闯进了一个人。
那是个手脚格外细长的家伙，俞木脑子里第一联想到《四月四日灵异事件簿》的人物的诡异身材比例，第二联想到《寻梦环游记》里那些大小骷髅。
“你们班那个……俞木，在吗？”他问正在讲台上擦鼠标的申绘娜。
申绘娜指了指立在教室后方的俞木：“哝，在那，还没走。”
俞木看了看那个男生，指了指自己：“我？”
“你是那个……在哪啥……最美中学？那个啥里画花的吗？”
可以看出这个人并不是很清楚那个展板到底在展什么。
不，更可以看出这个人的社牛属性。
“对，我是。”
申绘娜在教室前道：“对对对，就是他，就是那个发现食堂门口的花全枯萎的那个人。”
“你暑假闲吗？”
“哈？”
“有安排吗？”
“没有。干嘛……”他其实心里想的是关你屁事。
“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要干嘛？”
“帮我画花。”那个人道，“你一个小时要多少？”
俞木二次迷惑：“哈？”多少花？鬼知道他一个小时能画多少，谁去算这个东西。
“钱啊！工时费啊！”
男生自称叫孟透川，楼上十七班的。
画花做什么？
孟透川说，需要现场作画。
驴头不对马嘴。
在哪里画？
他要装修一个仓库。
装修？仓库？
孟透川得知俞木是一个一没补习班二没女朋友的大闲人后，高兴极了。
只是俞木声明，他不谈恋爱是因为要好好学习，他本人嘛，是很英俊潇洒的。
不过，俞木同意了跟着他前往了他的“工厂”，工厂探险，不玩白不玩。
“起码先让我吃个午饭吧。”玩和吃，那还是吃更重要一些。
“你要吃什么？”孟透川同意先一起去纺织西买东西吃。
于是，俞木跟着孟透川前往工厂时是左手一串旋风小土豆，右手一碗日式大阪烧，小拇指再勾一个饮料袋，里面装了喝了一半的芋泥波波奶绿。
坐公交车，骑共享单车，最后还得走一段路，因为停单车区离工厂足足还有一站路的距离。
最后，当俞木震惊地从吊车旁边经过时，孟透川在他眼里已然是一个神经病了——这么大个的吊车还在吊钢筋时，他也敢笑嘻嘻得走过去，真是不要命了！
“吊车刚才还在动诶！”
“对啊。”孟透川点点头，“我看到了啊。”那表情，仿佛俞木才是个少见多怪的人。
“不是，这很危险啊！”
孟透川看着他，脸上是迷惑。
这……这得是偷偷从精神科里溜出来的吧。“吊车刚刚在吊东西啊，如果砸下来，砸到你怎么办？”
孟透川眯着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我明白了，下次注意。”
这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还是精神病院的保安拦不住病人了？
带着一种关心弱势群众的心情，俞木被孟透川领到了“仓库”。
“这……”俞木背着手从上到下看着门口的银色、铁制、已经生锈了的匾额，“道格爱宠物用品生产公司。”他一个字一个字念着。
“你真要装修？这么大的仓库？”
“是的，不过已经基本完成了。”孟透川颇有点自豪地看着眼前这个灰旧的废弃工厂。
俞木可没有真刀真枪帮这个小神经病贴瓷砖、做吊顶的打算，他就是一个纯粹又闲又关爱同学的新时代好少年而已，“你需要做装修，应该去找装修公司……”就是不知道装修公司接不接未成年的活。
“不！一定要你来！”孟透川盯着他，盯着他的瞳孔，只那么一瞬，俞木就切身有股被盯麻了的感觉，“就一间房间！”
孟透川又看了一眼仓库，看着他，笑了一下：“先进去吧。”
俞木几乎就能从他脸上读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了：先把人拐进去，再说。
这间工厂估计就没怎么做起来，工厂门口自成一派的野草和桑树在烈日的照射下，有一种平和的诡异。
进入了工厂，看着四处都是废弃机台，墙面斑斑驳驳，突然还给你掉下一块墙皮的厂房，俞木看看孟透川：“你……基本完成了啥？”
“装修啊！”孟透川道，“不是那啥，硬核工业风！”
“你这……现买现住啊，还要什么装修。”
“嗯……其实严格来说也不是装修吧……”孟透川皱着眉头，“等我找个钥匙。”他把左裤兜拉出来，有两块钱，把右裤兜拉出来，嘿，有了，孟透川把钥匙插入锁中，解开了门锁。
“我就差这一间了。”孟透川推开了门。
里面，是一间空荡荡的、水泥墙水泥地水泥天花板的房间。
“我个人认为……这和你外面的……工业风，挺搭的。”俞木手抵下巴认真地说。
“你帮我，在这面墙上，画花，画满。”孟透川指了指正对着门的那面墙。
老天爷，这可不是他俞木卧室的小小墙，也不是沙县小吃店门那么大的小墙，是一面大墙，大大的墙，用教室前面的那块墙来比的话，那起码得double一下，这是一间实实在在的工厂里的房间，不是办公室性质的，而是拿来装大家伙大机台的房间。
“你一小时要多少钱？”孟透川打开手机的计算器，问他。
“这……你这是要让我搞涂鸦啊。”
孟透川退出计算器，用Safari搜了一下“涂鸦”。“不，不是涂鸦。我才不要用喷漆。”
“那就是，壁画？”
孟透川想了一下，点点头：“对，壁画。”他扭头看俞木，“要什么材料？”
“丙烯？”他不太确定。
孟透川点点头：“不错。”
“等一下，我画，倒是能帮你画。”俞木说，“但是，第一，我不能要你钱，你就当我关爱同学了，第二，我没画过，画丑了不负责。”
孟透川又想了一下，点头：“嗯。”又想了一下，“丙烯要在哪里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