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淋雨

    天色渐渐暗下来,卷集着越来越浓重的乌云和水汽。

    他们匆匆从山上下来,还没到山下,就听到一声闷雷,随即风雨席卷而来,两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现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招待所,我们要不去山下的住户家里问问吧。”

    邬清雅擦了擦头上淋下来的水珠,拽住了游策。

    她可不想再跟游策一人一间。

    再说,房间实在太贵了,她不想花那个冤枉钱。

    “再说,雨这么大,招待所的人肯定住满了。”

    因为淋了很久雨,她原本艳粉的唇瓣变得有些发白,几缕凌乱的发丝粘在额角,更显得眼睛黑亮。

    邬清雅原本就长得漂亮,雨滴一淋,风一吹,反倒透出一股弱不禁风的美感来。

    但游策此时却顾不上欣赏,他抹了一把脸,反扣住邬清雅的手臂,继续拉着她匆匆往下走。

    “先下山再看。”游策沉稳地说。

    黄泥地被水打湿,变得泥泞,邬清雅一个没站稳,就往前摔去。

    “小心。”

    游策的力气很大,正好搀扶住她,但泥地阻力小,邬清雅一滑,仍是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怀里。

    男人的胸膛很是坚硬,邬清雅不禁有些鼻酸,她抱住他的腰,才没让自己顺着泥坡滑下去。

    但这一下撞得有点狠,邬清雅捂着鼻子,双眼泪花莹然。

    “很痛吗?”

    游策环抱住她,将她捉小鸡似的提起来。

    她虽然没有跌跤,但是撞在他身上似乎也疼得不轻。

    衣服往上滑动了一角,露出一截瘦白的腰肢。

    她受惊地抱紧自己,手臂埋入一抹温热。

    湿气挟裹着那淡淡的柔软和热意,两人挨得极近,让他不由得怔愣了一瞬,僵住了身体。

    “没事。”

    邬清雅慌慌张张地站直,她抱了抱游策的手臂,又猛然离开:“我们赶紧下去吧。”

    这次倒是邬清雅在前面领路了。

    她走得很快,也很急,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一点都不在意。

    游策握了握拳,也快步跟上。

    但这山下本来就偏僻,要找个避雨的地方根本不容易。

    好不容易转下了山,看见前面有一个小茅屋,两人都眼睛一亮,一同跑了过去。

    但他们刚走近就知道,这里应当是许久没住人了。

    屋子看起来很是破败,四处都是蜘蛛网,但因为离山脚不远,所以屋子里还有几处火堆,旁边也堆着一些草垛,应当是有旅人在这里生火、休息过。

    “先在这里将就一下,等雨小一些,我再出去给你找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

    游策给邬清雅找了两个干净些的草垛,然后拿了一些干稻草过来,引燃了火。

    “先把衣服烘干一下,不然容易着凉。”

    看着邬清雅浑身湿透,嘴唇泛白的样子,游策又去找了些干树枝,将火架起来,燃得更旺些。

    邬清雅确实有些冷。

    换洗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这茅屋又四处漏风,她冻得瑟缩起来,抱着双腿,像一只被驱赶到此处的小兽,忍不住靠近火源,让自己得到些许温暖。

    “我去给你找衣服。”游策看了看雨势,一时半会儿好像停不下来,干脆就不想等了。

    邬清雅咳了两声,但还是赶紧拉住他:“很快外面雨就停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

    素色的衣料本来就单薄,被雨水淋了时候紧紧贴在身上,隐约能透出里面粉色的布料。

    游策把目光挪开,他找出自己昨天的那件白色衬衫,将水拧干,在火上烘烤。

    “先把头发擦一擦。”烤得半干的衣物被递过去,邬清雅接过,将带着些微热意与湿意的布料覆盖在头发上,一点一点搅干。

    她能闻到一点皂角的香味,这气味很干净,却让她脑袋晕晕乎乎的。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邬清雅抬起头:“你要把衣服脱下来拧干吗?”

    游策默然,他罕见地怔愣住了。

    邬清雅自然知道自己的言语有些大胆。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游策抛出橄榄枝了。

    邬清雅直视着噼啪的火光,看似毫不在意,但却关注着游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

    如果他拒绝,并且对她生出反感……

    邬清雅心有些乱,她内心隐隐有着一种期待,并且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觉得,游策不会拒绝她。

    就像昨天晚上,他还是不可抑制地对自己有了冲动,就在那佛门清修之地,也丝毫没有收敛。

    那今天呢?

    在她还清醒的时候,他还敢于越界吗?

    只要他有松动,邬清雅就有信心渐渐将他的心门撬开。

    慢慢的,他动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脱下衣裳,但之前似乎都有着一些借口,这一次却是个例外。

    他本可以拒绝。

    但他没有。

    邬清雅抬起头,和他不由自主地对视在了一起。

    他深深的眸子里,有困惑,也有赧然。

    衣服被他折叠着,然后又摊开,昭示着他的心情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邬清雅抖了抖,她朝游策挪了挪:“我好冷。”

    她看见对方的喉结上下急促地滑动了一下。

    他并没有动。

    邬清雅:“……”

    她咬咬牙,正想要再次靠近的时候,游策:“我去给你找个人家,看能不能借到伞,或者借到干净的衣服。”

    说完他便把衣服套上,匆匆冲到雨里去了。

    邬清雅没有坐在原地等,她能感受到刚刚那奇异的氛围。

    他肯定意识到了什么,她不能让他逃走,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先把他绑到自己这条船上再说。

    邬清雅拿起衣服,便径直冲到雨里去了。

    “……游策!”

    她对着前面的人影大喊,他脚步很快,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然而邬清雅手里举着他的衬衫,快步追了上去。

    立刻停下来了,然后转过身来望着她。

    邬清雅看到他眸子里燃着一团炽烈的火。

    他马上把眼神移开,但邬清雅冲过去,她搭上他的小臂,感受到炙热滚烫的温度和急剧跳动的脉搏。

    “别丢下我好不好?”

    她昂起头,雨水把她的脸冲刷得十分干净。

    倔强的瞳仁清透漂亮,眼角染着桃花般的粉色。

    “我一个人、害怕。”

    游策看着雨里的她。

    应该是才失去亲人,所以她现在十分脆弱,急需要找一个新的依靠,病急乱投医,才找到他这里。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怎样,我都是你大伯哥。”他看着邬清雅的眼。

    即使知道残忍,他也不留情面地拒绝。

    游策轻轻握住她的手,坚定地将这冰凉的小手,一点一点掰开,然后松开掌心。

    两人都安静地不像话。

    邬清雅想说:啊,你误会了。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她说不出口。

    因为,她确实存了那样的心思。

    这样的心思甚至连游策看破了,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是大逆不道。

    会被人戳脊梁骨。

    但又有什么关系?她可以远走高飞,只要,只要他同意,他愿意给自己和聪哥儿更好的生活……

    邬清雅原本以为,他一直没有娶妻,自己成功了也不算夺了别人的姻缘。

    但没想到,或许是他本就不愿。

    他不愿意。

    邬清雅慢慢垂下手。

    她小声地说道:“我知道了。”

    她不会再妄想了。

    “你放心,我也不会不管你。以后我的津贴,会准时寄回家,让妈给你开个单独的账户……”

    游策说什么,邬清雅都听不清了。

    她胡乱应着,实际上半点没听进去。

    游策这条路走不通,她要怎么办?

    难道按照原本的命运改嫁?

    不,不行。

    就算要嫁,她也不能着急,要好好筹谋,绝对不能重蹈覆辙,落到之前的境地里……

    邬清雅神思不属的样子看得游策直皱眉。

    游策看着她挺翘的下巴,苍白中透着一点淡粉的唇。

    她的眸子颤颤的,像是被惊到的一只翠鸟,羽毛被外界的风雨打得透湿。

    一开始回来的时候,她像一只活泼泼的燕子一样迎出来,身上满是生机与活力。

    后来,听到他带回来的消息,她就像被狠狠泼了一桶凉水,看上去顷刻间便要失去生机。

    后来的日子也是一样。

    噩梦、流泪。

    她对游志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为什么短短两天就有这样大的转变?

    她是真心愿意跟他走,还是遇到了什么事不得不寻求他的庇护?甚至,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身体……

    游策的眉心颤了颤,他反手扣住邬清雅细瘦的小臂,放柔了声音:“你别怕,晚点我们再详细聊。”

    聊什么?

    她看起来很蒙,但也点了点头。

    “我们先走吧。一起赶路。 ”

    路并不好走,所以游策时不时要关注一下邬清雅的行走状况,给她搭一把手。

    她像是一株弱小的藤蔓,寻求攀岩物,但一旦他表露出强势的拒绝,她便宁愿在风雨中飘摇,也不多与他接触一刻。

    游策展开包袱里的一件衬衣。

    “挡一挡。”他说:“聊胜于无吧。”

    白色的衬衣撑在他们两人的头上。

    她没有躲开他,而是缓缓地、渐渐地靠了上来。

    温度透过两层湿哒哒的衣服传导在身上,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闷热与潮气。

    他的胸膛很硬,炙热且紧绷。

    山路确实不好走,游策没有把她推开,邬清雅松了一口气。

    两人就这样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仿佛被他环在怀中,护着往前走。

    外头的风雨似乎都变小了。

    邬清雅觉得,她被很好地庇护住,对方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圈出了一片遮挡风雨的天地。

    在这样紧紧依偎的奔袭过程中,时间的流逝都仿佛变慢了。

    他们找到了一处人家,对方家里也有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看到她这样狼狈,马上便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让她换上。

    虽然布料针脚并不是很细腻,但可以看出,对方是真心爱护衣裳的人,衣服上没有太多的补丁,也没有开线的痕迹。

    “谢谢你啊。”

    邬清雅想要给她几元钱,但小姑娘笑眯眯地拒绝了:“你男人刚刚给过了。”

    游策进来避雨的时候,便给了他们一张大团结,这能买不少布了,所以她才半点没犹豫地把自己压箱底的衣服拿出来给她换。

    “你们是到山上去拜佛的吧?看你们都这么年轻,是求孩子?”小姑娘有些好奇。

    邬清雅忙解释:“不、不是。我已经有孩子了。”

    “天哪。”小姑娘捂住嘴:“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她看了看外间坐着的游策。

    “你们的孩子一定很可爱吧?”

    没等邬清雅回答,游策先应了.

    他淡淡道:“她的孩子是很可爱。”

    说着颊边还露出一丝笑意。

    他不常笑,所以眉宇之间常常端正自持,看起来严肃清冷,所以此刻的笑意就显得尤为珍贵。

    甚至还能看到左侧有一个并不明显的酒窝。

    “哇。”女孩被惊艳地张开嘴,邬清雅也抿了抿唇,笑了。

    说起来也真是伯侄两,游聪笑起来的时候,也有两个非常明显的酒窝。

    邬清雅垂下眸。

    她被拒绝了,但聪哥儿还没有。

    要不,从聪哥儿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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