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津是带着伤下山的。
洛群那一剑狠辣又无情,刺在他的肩上让人痛得发昏,比试过后他补偿似的给了他不少丹药,时津只是接过,下山的时候什么都没拿,那道凛冽的剑伤自然也没见好。
他还记得他初到青云剑宗那年才十岁,被师尊牵着带着一身伤走了进去,而现在他孑然一身,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自己走了下去。
他离山前宗内长老曾挽留过他:“宗门比试不是生死决斗,你是输了不假,宗门里还是有你的容身之地的,你不必如此决绝。”
时津摇了摇头,婉拒了长老的好意,毅然退出了青云剑宗。
“晚辈自知资质尚浅,心性不稳,此番下山便是要磨砺一番,方能不困于一隅,有所突破。”
他走在宗门比试的第二天,走的悄无声息干干净净,却不知怎么泄露了消息叫钟群听了去,那人早早的堵在山下界结处,双手环抱着剑面色不算很好,紧紧盯着一袭素衣慢步走下来的时津。
时津看着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师尊的影子。其实他们师兄弟几人最得师尊真传的便是钟群了。
时津资质浅,不是修剑修的料,小时候被刚师尊捡回去的时候身子又弱,堪堪修了法修,被师尊当猫儿似的养着,倒是钟群,天生的剑骨,天赋高,修炼早又肯吃苦,在时津还在辟谷的时候他便已经筑基了。
小时候他最惯惹东惹西,打不过的便叫这个修炼狂魔小师兄去打,仗着他天才的威风为虎作伥了好多年。
所以如今时津输他也不觉得冤,只是有些说不出的怅然,年少时那么亲密的小师兄,处处护着他的小师兄,撕开了自己最后一层遮羞布,逼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
“小……”
那句小师兄最后也没叫出口,钟群冷脸打断了他,“你此番下山便是出师,以后不必以师兄弟相称,出门在外也莫要提我青云剑宗,省的脏了宗门的名声。”
钟群看他的眼神中有厌恶,反感和鄙夷,唯独没有曾经最为熟悉的担忧,时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透出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他感觉自己好像是有话要对钟群说的,可最终只是暗暗拽紧了衣袖,笑着冲钟群行了个礼。
“那玄同便祝沧浩剑尊仙途坦荡,早日飞升得道,此番一别,不必再见。”
时津大步走出结界,缩地成寸让他瞬间离开了青云剑宗地界,他走的匆忙,没有注意到与钟群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触动的手指,和那人放在乾坤袋里再也没机会拿出来的满满当当的护身法器。
青云剑宗宗主,他的大师兄池玄之站在他刚刚离去的台阶处,神色淡然,什么话也没说。
“他什么都没带。”半响,钟群有些气闷的说道,“他做了那么多错事,走的倒是轻松!”
池玄之没有回他,钟群也不甚在意,他有些恼怒的自言自语了许多:“他这种阴鸷狼戾的小人有什么值得我担忧的!”
池玄之依旧保持着那副淡然的面容,他微微垂下眸,看起来不为触动,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攥紧了双拳,自嘲般的也随着钟群呢喃了句:“是啊,有什么值得挂念的。”
青云剑宗伫立在青鸾山上,好似年长的仙者,古井无波。两位仙尊的身影渐渐模糊在云雾之中,除此以外云山雾绕,一切如常。
…………
时津最后在一个小镇停下了脚步。这是他的故乡,他的师尊将他带离的地方,没有意外的话也是他最后的归宿。
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灵力稀薄,连低级的精怪也不远踏足,修仙界的人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平时贪婪成性的玄同仙尊最后停在了这里。
钟群那一剑毫不留情,时津也心灰意冷,苟下了这半条命能到这里对于他而言是个意外之喜,伤口冒着寒气带着嘶嘶的疼,时津精疲力尽也没想着疗伤,就这么疼着迁就着蜷缩在床边发着呆。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他想不明白。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一切是好的,他有师尊,有师兄师姐,有一个亲密无间的师门。可不知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师尊身缠魔气被逼无奈自毁神魂,师兄们相互猜忌怀疑,互不信任,那曾经他的桃花源变成推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这或许就是报应,是他这几百年来任性成瘾的报应,是他的心高气傲促成如今这番结果。
仙道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让他知晓了一切的的东西给了他机会,叫他去改变这悲剧的发生,可他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走向那个那个不可挽回的结局,他亲眼目睹了师尊的死亡,也任由外界的脏水将他一步步塑造成如今的模样,他能感受到师兄们最开始宠溺信任的目光到变成了现在的怨怼和不满,他如芒在刺,如鲠在喉,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他其实是有些疼的,或许是剑伤,或许是常年来的压抑叫他逐渐分不清那到底是体外的折磨还是精神上的苦痛,其实这些与他而言并无二异的,他终日惶惶度日,不得安闲。如今,在这个闭塞的小镇上,这个昏暗的茅草房中,他攥着师尊给予的玉坠,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短暂的逃避了那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