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

    一股寒流胁着邪气卷过杏花村,朦胧暗夜中奔涌不止。安澜衣拂了火折子,挑剑遁入黑夜。

    一个时辰前,衙门接到报案,说是杏花村遭了鬼,村里不少壮年人丢了魂,疯疯癫癫的嘴里就念叨着“我该死”。当差的衙役上报到安澜衣,

    “这种事不应去寻神婆吗?找衙门做甚?”她搁下笔,满脸戏谑。

    “回大人的话,那些村民说已经找过了,只是神婆不愿管,还说什么‘他们都到鬼门关了’之类的话。依小的看,纯粹就是这婆娘在搞怪,要不她能有钱不赚?”小衙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搅得安澜衣心烦。

    “行了,你先下去吧,我亲自去看看。整日装神弄鬼!”安澜衣拾起笔,继续写着。

    “是——”衙役好生不快地拖着调子,麻利退下。

    “切!一个娘们,有什么好神气的!呸!”

    门外闹市传来喧天的叫卖声,那句牢骚话隐入安澜衣的耳。

    一间间农舍透出烛火光影,家长家短的闲话断断续续,安澜衣寻着风声潜入一家无人的小院,据那衙役说,这是第一户发病的人家。

    院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地,整洁无尘,零散的杂草也只是蜗居于庭院的四角,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模样。几只家禽被锁在笼内,警惕的瞪着眼前的陌生人,那一双双黑眸在暮色中闪着光。

    安澜衣轻推后屋门,欲入室查看,谁知,一阵无名妖风顶风而出,令她险些跌了身。

    不对!来时正门也关着,屋内并无呼吸声,那这风是打哪来的?

    安澜衣越想越不对,这屋子定有古怪。想罢,她轻捏剑柄,猫身潜入。

    “谁!”从床榻方向传来一声怒喝,惊得安澜衣后撤半步。她刚要拔剑,微闪月色的黑暗中袭来一只手。

    安澜衣迅速反应,拔剑与那渗着寒气的黑影缠斗起来。

    对方实力恐高于自己!

    安澜衣握剑的手叫阵阵掌风震得发麻,她不由得吞咽着口水。

    忽然,一团强劲的拳风奔来。而在安澜衣正要硬扛下这一拳时,拳风却倏地偏了方向,只是轻擦过她的耳垂,蹭下一缕发丝。

    “你是阿染?”影子开了口,唤出安澜衣的乳名。

    “……? ”安澜衣不答。知晓自己乳名的都死了,还活着的那个在京城好生坐着呢,哪有武功这般高强的人?

    “阿染,我是玄九,你忘了吗?”影子声音清冷的似暗夜之中的深渊,回声激起浅薄的怨艾。

    “玄九?抱歉,不认识。”安澜衣微微皱眉,天晓得这个叫玄九的旧相识打哪儿蹦出来的?

    “阿——对不起,我伤到你了吧……”

    黑影似是悔恨先前的行为,话语里溢出歉意。

    “不必,唤我安澜衣便可。”安澜衣假意收剑,谁知那影子是否会对她造成威胁。

    “阿——澜衣,你来这做什么?可是要查案?”影子声音缓缓撕裂夜色,抵向月华。

    近了,原是名女子,一身素衣,即便如此,也难掩眉眼间的清媚。尤其是那一双青眸,深幽凄然,摄人心魄。这等美人,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只是唇角沥着的丝丝血迹,宛若细镌的赤玫,万千清冷平添了几分妩媚。

    “你……”看玄九赢弱的身躯,安澜衣立马收了剑,蹙眉扶额。她着实不懂,这美人她没见过,行迹也十分可疑,她怎么就心生怜悯呢?

    可能是玄九生的太美了吧。

    “不对,你从何得知我的乳名?还知晓我是典吏!说!”安澜衣反扣剑鞘,轻抵至玄九脖颈。她心惊,险些叫这女人的美貌迷惑住,忘了此行的目的。

    “澜衣,你还真忘了啊……”玄九苦笑出声,垂下青眸,唇边的血滑下一滴,没入剑鞘雕纹缝隙之中,鸢尾花淡出血色。

    “我……”安澜衣不知如何作答,她于心不忍,但继而又想到近几年的一则坊间传闻:

    永泰十年,茗山脚下的一只千年狐妖修成人形。自此,茗山的过路旅人,不论男女老少皆会毫无缘由的失了神智,消失在山里……

    “澜衣,十一年前,江枫村村东头的那堂茅草屋,门口围栏旁的那株鸢尾花便是我……”玄九气息不平,身形不稳,面容血色褪去大半。安澜衣适才发现玄九眉间那颗绛红的玲珑痣。

    “小九?”压在心头十几年的回忆陡然翻涌而出,似是伸来一只手,不明所以然般扼住安澜衣的脖颈,呼吸稍消淡去。

    小九,是她十三年前为那株鸢尾花赋的名。

    “是!是我!”玄九大喜,不避剑鞘直冲上前,却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哕而出。

    “小九!”安澜衣弃剑上前,将她扶住。

    是了,那从未凋零的鸢尾花大抵是有灵性的。

    “你怎得化成人形了?那场火……”话说出口,安澜衣才意识到时机不对。

    “咳咳!咳!哈啊……我本是天地孕育的一缕灵气,生性活泼,不愿受天地束缚,遂挣脱天地法则流浪于世。咳!咳咳咳!十四年前,天机线欲抓我回原位,为躲避它,这才附身到鸢尾花上。咳咳!”

    “江枫村出事后,寄体叫火烧了根,我就离体躲到茗山的一棵树上。再后来修为有了长进,我才开始独身修炼,后化成人形。先前寻不到你,这才——”玄九话还未说完,分量本就极轻的身躯化作一星光团,飘向地上的剑。

    安澜衣一愣,待回神,怀里仅剩一身素衣。

    “玄九?”她捧起剑,轻置于膝上。

    “嗯,我在。之前受了伤,没有太多灵力支撑我维持人形,只能暂时依附在有灵性的东西上。”玄九气息已稳,缓缓解释道。

    “那你……”虽听她音色无碍,但安澜衣并不想问些不合时宜的话。

    “我受人嘱托,前来除杀祸患。”玄九先一步答道,倒也省了安澜衣费神去问。

    “你方才的意思是,这剑有灵性?”

    “是,灵性还不小,好生磨练着说不准能生出灵智。”玄九的声音从剑身传来,清冷,穿透时空,那株鸢尾花若会说话,该是这样的。

    安澜衣没再问下去,只是轻抚过剑身,后起身掌灯。

    “澜衣。”玄九轻声唤着,温柔似琉璃般易碎。

    “何事?”安澜衣反身抱起剑,搁到席上。

    “我的名字是你取的,不算难记……”

    轻飘飘的一句话踮着脚碾过安澜衣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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