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没得手,族里却有人蠢蠢欲动。所以说来真是讽刺,族里族外全是要程玖命的,外人于程玖无恩无惠倒也罢了,可是照夜清确是凭着程玖重新强盛起来,就算程玖实际上没出什么力,可也是借程玖的名。凭什么让他的身份出力的时候,将他和这个身份剥离开来。可是当论及灵结苏醒问题,所有人又把用这个身份给他私以重压,就因为这是他的身份,这是他的,所以他该受着。
暗夜之中,皆是獠牙。
族里地位较高的人找到了刘酩。
“程玖灵结迟迟不苏醒,现在外界对此虎视眈眈。相比于把灵结碎片落入他手,虽然它没什么作用,我们没什么损失,可为什么我们不把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呢?”李留率先开口,他是照夜清本族人,但是在神尊下令清剿照夜清时,退出了照夜清。典型的趋利小人。
“就是就是,他本来就是照夜清人,还是神女之子,本来就该为照夜清的发展添砖加瓦。”
“不过怎么发挥到极致?他还有什么用?”有人发出疑问。
李留阴险地笑了笑,“你们还记得极渊下的妖兽吗?当时神尊立神女就是为了让神女与它□□,虽然程玖是男儿身不宜行此事,但是可以把他当做食物啊。反正到时候把程玖往极渊一抛,结果最差也不过是得不到回应,但是如果妖兽被取悦了,他可是会给献祭的人施加额外的灵力!我们绝对不亏!”
“这个办法好啊,咱们也算是养了他十几年,他应该回报回报我们吧。”
“他还是魔尊之子,要不是魔尊,照夜清当初怎么会跌落神坛,他该为照夜清赎罪。”
“就是啊。”
“说得对,我们只是在给他效忠照夜清的机会!”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而被讨伐的对象就是让他们现在有资格、有脸面站在这声讨的人。
那些人讲的慷慨激昂,甚至痛心疾首。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程玖是多么穷凶极恶之人,好像他犯下了滔天大罪,活该受到惩罚。可是,他们只是为了榨干程玖的最后一份价值。刚才声嘶力竭地条条摆出程玖的“罪状”,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正义的一方,压下心里那少的可怜的不安与羞愧。
刘酩看着众人的喧闹,好似是为了得到猎物而不断龇牙的恶狼。他开口打断了众人激昂的陈词,“你们先安静,当初我们违背数百年来照夜清传位的遵训,推选了如今的尊主。我们当初给程玖的承诺是无名衔,但待遇等同尊主。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们是否做到了?没有。这是我们愧对他,所以如今我们怎么可以完全不顾他的意愿,要把他逼到绝境?”他语气激昂,情绪有些激动,“要是神女还活着,她心里会怎么想!她一辈子庇佑的族人,现在要她儿子的命!”
“我们就算不下手,外人也是要来夺碎片的,那时候,他就能活的了吗?”
“就是啊,刘议事也要以大局为重啊。咱们也舍不得这孩子白白送命,可是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再说,他要是知道自己还能有这用处,说不定自己愿意献身呢。”
刘酩站在人群中,觉得耳边都是恶魔的低语,头晕得不行。
“刘议事,就算你不同意,这决策也不是由你一人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张无冷脸道。
刘酩看了看这个外族人,气势上不逞多让,“就算这个决策递到了尊主那里,你感觉,以尊主和程玖的情谊,他怎么可能会同意,把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收回去!”
众人渐渐噤声,确实,这个是个难题,如果强行实施,谁也没胆量去承受尊主的怒火。
但是李留的第一步目的已经实现了,接下来,他还要回去和其他人再商量商量。
“尊主会同意的,你们只管做就行了。”易峦走进了大殿。他的话无疑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剂,不管易峦的话是真是假,要是真出了乱子,那也全是易峦的过错。
替罪羊主动送上了门。
刘酩紧皱着眉,“不可能,尊主不会置程玖的安危于不顾。”
易峦冷笑一声,冷冷地盯着刘酩,“你说是,尊主不以大局为重,只顾儿女私情?刘议事,你怕是有辱君之罪啊。”
刘酩瞪大了眼,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易峦嘴太毒了,他要是再多为程玖争辩几句,怕真是要降罪于他。
易峦又把目光投到众人身上,其中停留在李留身上的时间尤其长,“尊主平日很忙,你们就不要去打搅他了。这件事尽快处理,可别被外人抢了先。尊主那里,我去说。真出什么事,我担着,责担不到你们身上。”
晚上,易峦回到牧野寝宫,牧野还在点着灯看呈上来的事务。
牧野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头的工作,“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盯着小玖吗?他最近怎么样?”
易峦去给他倒了一杯茶,“玖公子一切都好,尊主累了一天,喝杯茶解解乏吧。”
牧野没伸手接过那杯茶,仍是头也不抬,“时夜还是经常来吗?”
“不,最近几天都是他那个近卫侍在玖公子身侧。”
牧野没有搭话,良久,看得脖子有些酸,他才抬起头,却看到易峦仍是弯着腰,手里端着那杯茶。
牧野皱了皱眉,“茶都凉了,还端着做什么。而且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我私下不需要行礼。”
易峦直起了身,“尊主没有说要不要喝,所以一直端着。尊主还要喝吗?我再给您倒一杯。”
牧野无奈,总不能让他端了那么久,还不喝,这不是糟蹋他嘛,“行行行,再倒一杯吧,真是服了你了。”
易峦又给他倒了一杯,易峦是背对着牧野,所以牧野根本就不知道易峦下了药。就算是易峦没有刻意遮挡,他也不会对易峦设防。
可就是这个他信任的人,害他失去了挚爱,此后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牧野喝下那杯茶,不一会就感觉晕乎乎的,但他根本就没往易峦身上想,以为是最近身体劳累过度,“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乏了,要休息了。”
易峦行了个礼,退了出去。但他没有离开,只是站在房门前。
他在心里唾弃起了自己,又对程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对不起,我易峦是个卑劣的人,我太爱他了,可是他的眼里只有你。我没有办法,只有你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他可能才会把目光多分一点给我。对不起……”
他平了平胸中翻涌的情绪,又站了半个时辰,才转身推开了寝宫的门。
牧野睡得很沉,易峦坐在床沿,看着牧野。目光从牧野英挺的眉,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饱满的唇。
易峦咽了下口水,想尽力平复情绪。可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昭示着易峦的慌乱。
他弯下腰,慢慢贴近牧野的唇。还好那药效足够强,不然他都要担心他的心跳声会把牧野吵醒。
等他的唇贴上牧野的唇时,一行清泪留了下来,顺着脸颊,洇进了衣襟。易峦突然想到了什么,先前亲吻牧野的颤颤巍巍几乎全部褪去,他伸出舌头撬开了牧野的牙齿,得到了他做梦都念着的一个吻。虽然这是他偷来的。
他从牧野身上起来,又坐在了床沿。就那样盯着牧野的脸,一直坐到拂晓,才转身离去。
那晚,与牧野屋内的安宁不同,程玖那边气氛可激烈紧张多了。
易峦早上的时候给程玖送来了一盒糕点,说是牧野送的。程玖向来爱吃甜食,牧野自然知道,所以时常给他送些过来。不过在枝鹊来之后,他就没再送过,这次倒是第一次。但程玖没放在心上,毕竟牧野又不知道枝鹊的存在。所以他接过了那盘糕点。
不过他现在不大爱吃甜食了,总感觉甜的发腻。枝鹊看到了,小孩子心性上来,嚷着要吃,程玖就随了他。
所以当李留、张无等人带着一群人踢开他房门的时候,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程玖,照夜清也是你的族群,为了大家都好,你做出一点牺牲也没什么吧。”张无率先开口道。
李留打断了他,“废什么话,直接带走,事情早点办完早安心。”他一挥手,上来两个壮汉就上前压住了程玖。
程玖看了一眼趴在桌上昏睡的枝鹊,没有反抗。他也根本没有能力反抗,他甚至已经从心里就丧失了反抗的意念。
那盒糕点易峦说是牧野送来的,程玖知道牧野变了,可还是不大相信牧野竟会置他于死地吗?他不傻,看到来人的阵仗就知道此行怕是凶多吉少。枝鹊已经被放倒了,时夜这几日一直在忙,好像是有人夜袭了他们族,所以不可能来。至于野哥,程玖苦笑一声,这时候怎么还能祈祷牧野来救他。但他还是抱了一丝希冀,“野哥,希望不是你。”
一行人押着程玖向极渊的方向走去。已经是深夜,程玖身上还是单薄的里衣,根本抵不住深夜凉风。“今夜真冷啊。”程玖想,寒风往程玖骨头缝里钻,冻得他直打颤。
可无人在意。
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极渊。程玖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心中还是不可抑地泛起了一股恐惧。
他想往回走,却被人踢了回来。
他迫于无奈地又看了一眼渊底,那好像是一只巨眼,即将把程玖吸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程玖几乎要被逼疯,他刚戴起的冷静面具完全破裂,他转过身,想要抓住身后人的裤脚,他慌乱开口,“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们,灵结很快就会苏醒了,求求你们。”
他的乞求没有得到任何的心软怜惜,下一秒,他就身体腾空,被人踹下了极渊。
程玖崩溃的叫喊响彻极渊,震碎了夜晚表面的平静。
行凶的一行人仍站在渊边。内心祈愿者妖兽能够赋予他们额外的轮流。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渊底没有丝毫的反应。一切都恢复到它原本的沉寂,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留啐了一口吐沫,“就知道这么个破烂玩意什么用都没有,白白浪费老子的时间。”
一行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寂寥的天地间,只有呼啸的寒风像是在为程玖哀号。
枝鹊中药的时间比较早,所以醒得也比较早,他刚醒来,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在以前的操练下,他不可能睡得那么沉。他心猛地往下一沉,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掀开了内室的帘子。
果然,程玖不见了。
这还是深夜,程玖此刻怕已是凶多吉少。他不敢再耽搁,径直回了衔蝉去找时夜。
“不见了?看来是族里的人下手了。”时夜整张脸都寒了下来。
“这都是我的失职,要不是我……”
时夜冷眼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是你的失职,现在的问题是赶紧把程玖下落找出来,你最好庆幸他没有事,不然……”
不然什么?时夜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程玖很可能已经被下毒手了,他的心要疼死了。
枝鹊从来都没有见过时夜的这个样子,眸子通红,像是淬着血。
牧野一觉醒来是感觉头痛欲裂。他拍了拍头,“怎么休息了过后还那么累啊?”
他刚打开房门,却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拳风带着强悍的灵力向他面门打来,他堪堪躲过,却还是被逼退了好几步。
他看着时夜,也看到了时夜背后被枝鹊压着的易峦,他眉头紧皱,“时夜你发什么疯?你逮我的人,是衔蝉想和照夜清宣战吗?”
时夜红着一双眼,猛地上前攥住了牧野的衣领,“你当上个尊主了不起了?张口闭口照夜清,你这个位置该是你的吗?”时夜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但失败了,“程玖呢?牧野,你他妈把程玖搞哪去了?”
牧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怪不得,怪不得他明明休息过了头还是那么疼,怪不得一向冷静自持的时夜红了眼眶,怪不得时夜没有顾忌族群间的关系直接找上了门。
怪不得。原来是程玖出事了。
是那杯茶。喝了那杯茶后,他就感觉头重脑轻,所以昏睡了过去。
他挣开时夜的束缚,走到了还被压着的易峦面前。他盯着易峦,话却对着枝鹊说,“放开他。”
枝鹊看了时夜一眼,看到时夜点头应允后,才松开了易峦。
牧野把易峦扶了起来。“尊主,我……”
下一瞬,他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往后飞去,在地上拖行了好几米才停了下来。
牧野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功力,易峦连呕出好几口鲜血,他止不住地狂咳几声,这一脚,怕是肋骨都断了几根。
牧野走到他跟前,蹲下身,用手捏起易峦的下巴,声音颤抖不已,“小玖呢?”
易峦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应该死了,尸体怕都冷了几个时辰了。”
“啪”,牧野一巴掌甩过去,易峦偏过头,又吐出一口鲜血。
“我问你小玖呢?他现在在哪?”牧野几乎是吼着问了出来,他心都在抖。
“极渊。”
时夜没再管这两个人,往极渊方向赶去。
极渊,这个由于神女而被天下皆知的极恶之渊。那下面,据说是一只千年妖兽。
“阿玖,等等我。”时夜心里不断祈祷,说不定程玖没掉下去,说不定程玖逃出去了,说不定……他要崩溃了,程玖就算在灵结苏醒的情况下都不一定能活着出来,更何况他现在相当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族。
时夜来到极渊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渊底,他突然平静下来了。他盘腿坐在边上,定定地盯着渊底,那是他爱人的坟墓。
枝鹊一弯腿跪了下来,“玖公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疏忽,你也不可能,不可能……”他说不下去了,程玖那么一个善良可爱的人因为他,花一样的年纪就葬身在这极恶之地。
牧野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主仆二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安静地不像话。
他就站在那远远地看着,一如他那晚听屋里的谈笑风生,他甚至都不敢近距离靠近极渊,要是程玖恨他怎么办?可是程玖怎么可能不恨他?那盒致命的糕点是以他的名义送去的,程玖临死前怕还在诅咒他。可这能全怪易峦吗?当然不是,如果他当上尊主后没有迷失本心,程玖一定就会知道他不是知情者。可是没有如果,程玖可能就这样带着对照夜清的恨,对他的恨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未曾善待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