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八点,某高中才打响下课的铃声。你抬头看了看沿街昏黄的灯,竟有些怀念自己的高中生活。
插在口袋里的手触到了香烟包装有些软的质感,所以你掏出一根就想点燃。
“同学,这个.........你一定要收下!拜托了!”
你回头便见一位女同学向一位男同学手里想要塞些什么。你啧了一声,这乳臭未干的爱情。
“真的不了........."那男同学似乎有些勉强,校服有些松垮地套在他单薄的身体上,躲了半天似乎被热情的不得了的女同学弄得手足无措。
“不好意思......我真的要走了——你看,那是我哥。”那人的颜色落到你身上,像只乖巧但受了惊的小鹿。
似乎莫名其妙认了个弟弟.........你手指捏着的香烟盒又滑回口袋,冷眼看着他朝你的方向跑来。
你的手突然被那人细软的手指捏住,那人冲着你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牵着你的手加快了速度。
被那人拉出五十米,你才开口,声音冷漠又生硬,还混合着一丝半点的不耐烦。
“你还要牵多久?”
听了你的话那人才像被烫伤一样松开了你的手,抬头看了看你。昏黄的灯光下,你这才看清楚那人的脸。眼尾乖巧地下垂,发丝顺从地搭在耳边,乖巧的像小动物。
“那女生不是已经走了吗?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的眉毛微微皱起,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不是。”那人快速瞟了你一眼便低下头,“那个女生是我们班的.......我怕她过几天还要跟过来......."他的声音似乎处在变声的阶段,掺杂着些软糯,”能不能拜托你多来几天?“
你挑了挑眉,没理他。掏出香烟盒里的一支烟,点燃后的烟雾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那人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眼里写满期待。
“滚吧。”你拿着烟的手靠近嘴唇。
那人于是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拜托啦——”
你吸了一口烟,朝他离去的方向吐出一口烟雾,那人就在你的烟雾中越来越小。
不知为何你觉得有些好笑,这大概是自己辞职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最好笑的事情了。你轻笑一声,声音因为吸入了尼古丁而有些发哑。
“没礼貌的小鬼。”
这已经是你在这座城市生活的第三十个年头了。有时你也会厌倦住在租的平房里,没日没夜画着设计稿。
你大学的时候学习的专业是平面设计。高中时期你的成绩很难让别人不羡慕,却又出乎众人意料的选了艺术。
你记得当时你说,“我就乐意学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那时哪里想过自己大学毕业之后,却不知何去何从。
梦想被时间消磨最终轻的能被风吹走,化作无数张设计图纸。
想要出众,先得选择妥协。
你坐在电脑桌前,摁了摁眉心,最后一次完善求职信后,发送了出去。
你看了看时间,七点半了。你轻轻啧了一生,关上了电脑。漆黑的屏幕里面是三十岁的自己。
三十岁了。你把过长的头发找了个小皮筋扎成一个小团,干脆最后连眼睛也不想戴了。那小孩要是认得出自己就随他,认不出就拉倒。
你站在车站旁边低头玩着手机。铃声几乎和你手机上亮起的时间一样同步,学生很快吵闹着出来。
有谁突然窜到你的身边然后静止不动,你这才注意到那人就站在你的面前。
“走了。”你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空中,那人快走一步和你并排走着。
连一米七都不到的小孩,穿在近一米八的校服里面松松垮垮,整个人像是缩进去。他就乖乖地跟在你后面。
“今年读高几?”你清了清嗓子打破宁静,今天在校门口,你一直没抽烟。
“高二。“
“才高二就有女孩子追你?”你轻笑一声,不过可以听出是愉快的笑。
少年白净的脸有些泛红。你斜眼看了看那人,这种又文弱又乖巧类型的男孩似乎确实很抢手。你猜问了几句便把那人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行了,就到这里,”你在路口站定,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柔软的质感让你觉得像是小猫或者小狗,“赶紧回去。”
那人刚要走两步,又想到什么站在原地不动了。
“咋?”你挑了挑眉,打量着只到你胸口处的少年。
“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一股难以说清的躁动突然升起,对啊,为什么今天要来找他呢。
“问这么多干嘛,还不是看不惯新时代的好学生被爱情荼毒。赶紧走吧,时间不早了。”
他点点头,最后抬头冲你笑了笑。小道上的路灯有一盏似乎有些问题,不住的闪。你看着那张在灯光闪烁中微笑的脸,那一刻你便知道你余下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笑容,哪怕是很多年你身处另一座城市的时候,也不会忘记。
“不管怎么样,”他就这样看着你,嘴角笑意不减,“还是谢谢你啦。”
之后的两个星期,你都站在校门口,看着那少年向你奔来。
其实你想了很久。你什么都想了。无关自己的高中,无关自己的青春,无关自己的选择,无关自己的大学,无关自己的未来。
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路的。被辞职后的那一个星期你都浑浑噩噩,出租屋里堆着的是空的啤酒瓶,那时候你也想了很多。
那少年的出现似乎让你的生活改变了很多,纵使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一条近五百米的路,有时他会找你随便说点什么,有时又什么都不说。其实这样也很好,你暗暗心想,或许是挫败的一点逃避,或许你只是想回到那个有梦想的高中时期。
他对你说,“以后的路走着走着就看得见了。”
他还对你说,”三十岁再起步,其实也不晚。“
真的很像突然亮起的一盏灯啊。你看着他还在对你絮絮叨叨,而街边那盏扑闪扑闪的灯已经被修好了,散发着坚定又柔软的光。
你牵住了他的手。
那人像只小鸟受到惊吓之后抖了抖自己的羽毛后便又乖顺的一动不动,但你可以感觉到那人的手指在你掌心的质感。
“就到这里,好不好?”你轻轻将那人的手从自己的手心里面拿出,昏黄的灯光下你看到比你小了一个尺寸的手,反而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你朝着自己出租屋的方向迈出一步,刚想迈出第二步便被什么东西牵绊住。
那人从背后环住你的腰,脸贴着你的后背。这天你穿的衬衫,那人呼出的气息就顺着你的背部游走。
你涌起一把想要抱住他的错觉,就像无数次你在梦中看到年少时的自己一样,那种冲动。
“怎么了?”
怎样轻轻把他搂在怀里,怎样收起戾气轻柔的呼唤他,怎样莫名其妙的他就碰上了你的嘴唇......你坐在电脑桌前,一帧帧画面划过。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到底又是什么时候,到这一步的。
你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沦陷,陷入那股柔软的波里。
原来是这么早的吗。
你被繁杂的思绪绞的烦躁。你解开黑色衬衫随意往床上一扔,转身去了洗手间。
镜子里是三十岁的,已经磨平了棱角的自己。
可是你渐渐感觉到,身体里涌起一股股向外挣扎的力量。
你即使脱了衣服,仍然感觉那人抱住你的温柔触感甩也甩不掉,你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那人踮起脚尖亲吻你。
你发现你正处于迷失中。
你醒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梦醒的时候你仍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你平躺在床上,手指摁了摁眉头之间。
梦里面什么都出现了。真实的,虚幻的。最后一刻是少年努力踮起脚勾住你的脖颈,将他温软的嘴唇紧紧贴上。
你没有去接他。
你站在阳台上,叼着一只烟。
你可能想清楚了。
即使他和你多少次想要追上的那个年少时期的自己有多么相似,他也不可能是你。
你很清楚你那过去的时光是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的了,你也很清楚追回你自己的理想也不能靠他。
那只是一个无辜单纯的高二学生罢了。
即使你们之间生出了肆意的情感,也总有人要得站出来斩断那些藤蔓的。
其实你很想给他打个电话,把那些当面难以启齿的东西告诉他。那些无关自己的高中,无关自己的青春,无关自己的选择,无关自己的大学,无关自己的未来的内容。
你也是那一刻发现原来你对他什么也不了解。你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什么都没有。
手机在你思考的间隙暗了下去。你把烟头熄掉,手指轻点屏幕唤醒。
那是一个购买火车票的界面。
而转眼间,那个界面变成了支付成功。
很多年后,另一座城市。
你手中的设计图停在最后一笔,你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一条号码。
“主编,那副作品就叫《夜行》。”你望着设计图中少年模糊的脸,语气中没有波澜。
不知道在另一座城市的那人会不会看到这幅画。
是的,你最后离开了那座城市。
而没有说再见。在一个仓皇的夜晚,街边的路灯把你的影子拉的很长。
星转斗移,想必那人已经从那所高中毕业了吧。你摸了摸画作上少年的脸,棱角分明的嘴唇最终还是勾了勾。
不知道那人是否会怨恨自己,更不知道那人会在哪里。
在这之后的多少个日夜你想起他是,你的心脏都会隐隐作痛。
可你又没办法否认你当时的离开。
你记得他对你说,“以后的路走着走着就看得见了。”
你还记得他对你说,“三十岁再起步,其实也不晚。”
即使离开的略显狼狈不堪,你最后去往了你年少时期就憧憬的那所公司,莽撞的不像那个被磨平了棱角的自己。
即使你也没有办法担保自己做的就是对的,但是你也不后悔。
原因其实很简单。
——总有一天,那人也会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他会把年少时期陪他夜行的人渐渐忘记的。(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