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祈尔才发现耳朵被冻得通红,冬天真的到了。
家里没人,她没开灯,换了鞋坐在沙发上,灯光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落入客厅的是一层薄薄的光亮。
祈尔抱着膝盖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智能手环的屏幕轻微闪烁了一下,她没理。
“尔尔,你还喜欢我,对吗?”时好勾着唇,眼里一派平淡,淡然地让祈尔害怕。
祈尔松开抓住时好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几近沙哑说:“是,我一直爱你。”
“在你没有想好怎么跟我说你的苦衷之前,我们别见面了。”时好说完转身离去。
她走得很慢,但是她的背影在告诉祈尔,别跟上来。
祈珺回家的时候,被祈尔吓了一跳:“怎么不开灯?”说着用手摁下开灯开关。
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入祈尔的眼睛里,她轻轻抬起眼皮,眨了眨眼。
“姐。”祈尔轻声开口。
祈珺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文件一一收好,分门别类地夹进文件夹里,边动作边问:“怎么了?吵架了?”
虽然她们是在七年前祈尔出国以后,才在彼此身边生活,但是从见面的第一天开始,祈珺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昭示,她们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流着同样来源的血液。
“姐,你知道吗?”祈尔说:“初中的时候,我有点怨恨你。”
祈尔从小学开始就一个人生活在国内,她的父母和姐姐三个人一起在瑞典,和和美美,只有她像个局外人。过年过节的每一个来自瑞典的电话,都像在说,她是多余的。
为什么高中就不怨恨了?因为祈尔高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陪伴、亲情是小孩子才会奢求的。所以她用不爱说话来伪装自己,以为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冷漠的人,就能把那些亲戚可怜她的声音隔绝在世界外。
就能少听类似于说“爸妈都不带她走”、“一个人长大”、“很孤僻”的话。
后来,她认识了时好,爱上了时好。
再后来,时好带着她和陆鸿仪熟悉起来,一起和好朋友做祈尔没有做过的事情。
祈尔那时候真的忘记了家里人带来的痛苦,忘记了怨与恨,不是靠欺骗自己的内心得到的胜利。
祈珺在自己的妹妹身边坐下,用手摸了摸祈尔的头发,愧疚地说:“小尔,对不起。”
这个对不起,是祈珺一直想和祈尔说的。
她们的父母会留在瑞典那么久,并且不把祈尔接到国外,其实跟祈珺有很大的关系。
祈尔八岁那年,祈珺十六岁。
祈珺的初恋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是祈珺的学姐。
她爸祈敬先不知道从哪知道的消息,远在国内连夜坐飞机到瑞典。
当时的祈珺年纪小,面对父亲铺天盖地的责骂奋力反抗,每一句骂她变态的话语都被她还了回去。
最后祈敬先被逼急了,用了很大的力气,将手掌甩在祈珺脸上。
如果不是妈妈周芳礼及时赶到,恐怕那晚的祈珺会被打得死去活来。
祈敬先认定,祈珺在国外学了外国人同性恋那一套,他逼祈珺分手回国,就可以既往不咎。
祈珺没有听,搬到学校住宿。
为了管住祈珺,祈敬先将事业重心移到了瑞典。他怕自己的小女儿也跟祈珺一样,所以一直没有把祈尔接过去,导致了祈尔亲情的缺失。
这是祈珺对祈尔说道歉的原因。
祈尔听完之后拉住祈珺的手,问:“那她呢?”
“你还记得莉娅吗?”祈珺垂下眼帘。
祈尔回答:“我记得。”莉娅就是那个要邀请祈尔去她家的十五岁女孩。
“她是莉娅的姐姐。”祈珺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
祈尔抬头,拉住祈珺的手紧了紧。
莉娅是因为家族遗传的心脏病去世的。
她们的爸爸没有把祈珺和那个姐姐分开,分开她们的是死亡。
祈尔第一次听祈珺说这件事情,她替姐姐难过,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第一次,祈尔痛恨自己在语言方面的笨拙。
祈珺拍拍祈尔的肩膀,然后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几个文件夹,她整理了十分钟。
死亡是那么轻飘飘的一件事,能那么轻易地就被说出口。又是那么沉重的一个事实,偶尔残忍地连风都在说,对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用话语就能解开一个人的心结就好了。
祈尔选择跟姐姐说:“不能怪你。”所以不要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她是个自私的人,如果对方是时好,她会有和祈珺一样的选择。会和她一样忘记一个人在国内,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妹妹。
如果不能放下对死去的人的思念,起码不是自己的责任,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时好后知后觉发现,最近的琴灵很少从琴盒出来。
每次出来也是说几句话就又回去了,就连自己买的那一堆小羊大军也很少玩。
时好用能量来形容琴灵的状态,现在的琴灵能量很低,给人的感觉是随时会消失。
她问琴灵,如果有一天琴灵消失了,会去往哪里。
琴灵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只有很隐约的草原和小羊的记忆,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记忆。
为了让琴灵能在消失之前不留遗憾,时好每天变着花样点外卖,但是琴灵吃得越来越少,身体也慢慢变得透明。
距离演唱会那天过去了一个星期,时好没有再见过祈尔,当然有她故意躲着对方不出门的原因。
越久不见她越恍惚,祈尔还在国内吗,祈尔真的回过国吗?
这一疑虑在时好见到祈尔发的朋友圈后消散。
依然没有文案,只有一张图片,是楼下那只橘猫,她们一起喂过的。
照片里它叼着一根火腿肠,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放在它脑袋上。
时好脑子里冒出祈尔撸猫时的神态,脸上无动于衷,动作却很轻柔。
陆鸿仪在朋友圈下面评论:“这肥猫再喂下去要变成大卡车了。”
她第一次去时好家的时候,这猫突然窜出来,吓了陆鸿仪一跳,她跟时好狠狠吐槽过。
再下面是宋老师的评论:“好可爱!”后面还跟了个星星眼的小表情。
那天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之后,时好轻松了很多,她需要祈尔主动跟她坦白,不然这会是一个过不去的疙瘩。
从时好房间落地窗往外看,那棵银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光了叶子。
好像是祈尔终于发现了这棵树的存在,时好在自己的房间往外看,就能看见经常在树下站着发呆的祈尔。
隔得太远,只能看出一个隐约的身形。
时好故意躲着不出门,她害怕一见面,心又乱了,就又向自己妥协,安慰自己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她在心里打赌,赌祈尔会不会更舍不得她,还是心里那个使劲藏着的苦衷。
她唯一的底气是祈尔那天说一直爱她,如果这句话掺了一点假,时好便会输得惨不忍睹。
有一次,时好在房间里看了祈尔很久,一直到她走之后,时好下楼。
她站在祈尔站过的位置,刮过来的除了风,还有脚边几片已经干枯了很久的暗黄色树叶,擦着地面发出难听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
时好回头,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她脑海里浮现祈尔的姐姐这个人,她没有见过她,靠的是直觉。
“我叫祈珺。”她向时好伸出手。
时好握住她的手,心想果然,祈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你是祈尔的姐姐?”时好问。
“是,小尔很经常跟我说起你,时好。”祈珺淡笑道。
祈尔170的身高,可祈珺看起来还比祈尔高一点。
时好有点尴尬,她还以为祈尔不会跟别人说起她,起码不会跟家里人说起,但是不能否认,她还有一点开心。
“她说我什么?”时好状似不经意说道。
“她跟我说,你们高中的事情,逃晚自习还有喝酒之类的。”祈珺调侃道。
明明还是那副表情,时好却立马尴尬得想跑,祈尔怎么什么都说!
心里盘算着找借口走掉,就看到祈珺手上拿着一袋感冒药。
时好用力捂住双臂,说:“现在天气太冷了,如果感冒了建议少吹点风。”
祈珺举起手里的药给她看:“不是我,是我妹妹感冒了。”说完这句话,她抿了一下唇。
刚刚回到家,祈尔就沙哑着声音让她做这种事,刚刚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很努力给时好看手里的东西了。
“如果她看见什么都没说怎么办?”祈珺摸了摸鼻子。
祈尔咳嗽了一下:“不会的,不会有什么都没说的情况。”
时好点了点头:“那让你妹妹多喝点热水。”说完她道别后就抬腿走了。
一边走一边想,祈尔真是太卑鄙了!
让姐姐过来告诉她自己生病了,拐弯抹角地向她示弱,可时好偏偏真的很容易心软。
以前她每次把时好惹生气了,祈尔都会低声下气地道歉,有时候能把自己的眼眶说红。
站在楼上落地窗前的祈尔看着时好远去的身影,一直到她走进C栋,然后祈珺也回来了。
她把药放在桌子上,双手一摊耸了耸肩:“她让你多喝热水。”
祈尔打开袋子,里面是感冒药。
北州的冬天来得并不突然,是她一直忽略了。换季带来的不止是心情的变化,还有身体的变化,就比如这次的突然感冒。
祈尔笑了笑说:“那我就多喝点热水吧。”让她多喝热水也算是一种关心吧。
祈珺摇了摇头,手机响了接了个电话。
“如果没有手环没有什么异常的话,我们可能还要回一趟瑞典。”祈珺挂了电话说。
祈尔很轻松地把药咽下去,说:“什么时候?”
“二十二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