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骤然睁开了眼睛。
耳边传来隆隆的雷鸣声。
紧接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发暗的天花板。
全身的疼痛像是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的两条胳膊发麻，下半身则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一样向上传递着痛感。
待他略微清醒一些，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里很明显已经不在庄园内，环顾四周，应当是某处医院里的单人病房。
墙上挂着的电视正好播放着新闻，但夏油杰定睛看去，却见电视节目下方的主题上正写着“坂本组合最大丑闻”。几个主持人正坐在沙发上，对他的过往大加谈论。
......怎么会。
夏油杰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而他因为药物昏昏沉沉的脑袋也终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啊。
自己在节目直播的时候……
……晕倒了。
第一反应是大难临头，这势必耽误了节目组的拍摄流程——而他和五条悟在进组之前都是签了合同的，一旦拍摄出现失误需要赔偿高额的违约金，而自己很明显是直播节目中途出现了问题，尽管并非本意，但势必会引起不小的慌乱。
由于夏语的规模太大，这笔违约金的代价根本不是现阶段的自己所能赔得起的——他不由得眼前一黑，豆大的汗滴沿着鬓角渗出来，冷殷殷的附在他的额头上。
现在节目怎么样了？
还在播吗？
悟……悟在哪？
该不会因为自己所以……
窗外的响雷还在持续不停的折磨着他的耳膜，阴沉沉的云彩堆压在视网膜上，让他背后起了一层的冷汗。
他勉力支撑起身体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整个小腹好像被人痛殴了几十拳一样疼的直不起腰——他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挪动间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
就好像有人拿小刀刮过了肚子某个腔室内的每一块皮肉，尖锐的疼痛感让他禁不住打了个摆子。
但这不是重点——
他拉开裹在自己身下的被子，果不其然发现自己穿着的衣服已经从头到尾被换了个样，他颤抖着手拉开自己身上的病号裤，果不其然，连内裤也被……
他昏迷过去的时候根本来不及管自己形象如何，但多半完蛋了，他们的后台人数太少，实在是做不到能多么安全隐私的把他送到这里来。
那，那他的这个身体情况一定已经被媒体——
他不敢想，猛的把被子拉起紧紧的裹牢在自己的头上，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不自觉的瑟瑟发抖。
不，不！
他实在是没法想象其他人知道他是个怪物以后该怎么看他——硝子，七海，灰原，夜蛾，还有那些他自己的粉丝们，他没法想象，他也做不到去想象他的身体情况曝光后他们该怎么去看他！
不去想象就已经足够令人胆寒。
这太可怕了，声名狼藉的，一败涂地的，抬不起头的！
他们会怎么看自己？自己的粉丝该怎么看自己？——
——悟呢？悟会怎么看自己？
他会知道自己平日里就是用这幅畸形丑陋的躯体去爱他的吗？他会不会，他会不会感觉到很恶心？
他会不会用那副漂亮的蓝色眼睛鄙夷的看着自己，然后说——
不！不行！
只是简单思考就已经让夏油杰惊惶不已——他猛然间发力，扑腾着从床上翻下来，几乎是四肢并用般痛苦挣扎着扑进洗手间，他一把拉下自己的裤子和内裤，看到了垫在内裤上的那层医用棉布上的那层血肉模糊的景象。
不只有血——一些仿佛肉块一样的片状物黏在上面，在他由于亚健康而变得模糊的视角里甚至像是正在蠕动的怪物——他就这么面色苍白的扶在洗手台上，耳边传来似雷声又似鼓掌的声响。
夏油杰几乎能从那血块里幻视出一只恐怖的怪兽，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发出阵阵怪笑声。
外面的阴沉天气终于伴随着轰隆作响的雷声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滴砸在医院的窗户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响。
夏油杰弯腰伏在洗手间的洗手台上，感觉这层层的雨声像是嘲讽一样扑打着他的耳膜:
他曾经听到过这声音。
不止一次的。
就在他们刚出道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很有名，甚至有时候出演的钱都不够场地费用和各种设施的费用，所以他们经常搬着东西背着夜蛾出去，找哪条顺眼的路边放上一块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布，从售货机里一人买瓶可乐坐着边弹边唱。
当时的他们并不有名到全国皆知，但歌声却足以打动路过的行人，经常在接到夜蛾的电话被训斥着往回走时赢得路人满堂遗憾的喝彩。
彼时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和鼓掌声响跨越了几年的光阴依旧震动着夏油杰的耳膜。
五条悟那时和夏油杰一次踩着夕阳的余晖回训练室，总会背着琴歪过头看着身边的夏油杰——这时候的夏油杰已经开始维持着夜蛾教给他的面部管理——这已经成了他日常出行的习惯——但每次在这种时候他在这时总会抿着嘴，眉毛挑很高——虽然没有笑，但是五条悟知道，这通常代表着他很开心。
抿嘴是为了隐藏笑意，眉毛挑起来说明杰兴致高昂。
杰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想漏掉。
很快他就会从不停扭头看夏油杰变成面对着夏油杰倒着走。
“悟，不要这样走，会摔跤。”
“杰在高兴。”五条悟答非所问，笑嘻嘻的抬起胳膊抱着头自由自在的倒走。
夏油杰不由得叹了口气:“会摔跤。”
“杰在高兴我们的街边solo很受欢迎。”五条悟那双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夏油杰:“杰高兴的时候眉毛就会抬很高，嘴也会抿起来，像这样——”他睁大眼睛笑着轻轻抿起嘴:“——杰好开心。”
“嗯嗯，是是，我开心，所以悟能不能转回去，万一绊倒了我可不拉你。”
五条悟撅了噘嘴，但还是转了回去:“杰是个不喜欢说实话的人。”
夏油杰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膀:“说实话对偶像这个职业没什么好处。”
“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杰，会高兴，会开心，会因为和我一起出来挨骂。”五条悟笑嘻嘻的扑上来搂住他的肩膀:“我喜欢这样的杰，我喜欢杰。”
夏油杰胸腔一热，面上像有热水烫过一样泛起了一层红晕。
悟真是个……
明知道这种话有歧义，还是在自己的耳边不停的念叨，到了最后动心的只有被害人自己，罪魁祸首却浑然不知。
真是太卑鄙了。
他狠狠的咬牙:“所以这次回去以后的检讨五条大少爷要自己写。”
“啊——怎么会——杰——”
然后是之前演唱会的掌声。
他因为被泼了颜料，即使换了身衣服，身上依旧残留着被过激粉丝泼上来的颜料触感，五条悟挡在他的身前，极富穿透力的声音透过耳返共振着他的耳膜。
台下粉丝们的热情并没有因为先前的一些小事故而遭到影响，随着五条悟的单人炫技越来越夸张，台下的粉丝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
以及犹如雨声般细密庞大的掌声。
就像现在。
窗外的雨声声音更加紧密了起来。
夏油杰单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扒在桌上，痛到意识模糊，听到这样的声响，总误以为自己还在台上，一抬头却看到镜子里自己憔悴难看的面容。
……！！！
他下意识抬手砸向镜子，随着破碎的刺耳声响，他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的声响——
“夏油先生——您还好吗？夏油先生——”
是住院的护士？
不，不！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夏油杰下意识往医院窗外看去。
夏季的暴雨尤其大，像是一层细密的纱罩在窗外的树木上。
再往下看便是一条被雨盖住的马路，横通着链接着两侧的花木。
门外的人估计以为听错了已经不再持续的呼唤着夏油杰，可他却着迷了一样不停的盯着窗外。
不......不能让其他人见到这副样子。
绝不！......
恰巧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音乐响起。
是他的手机......?
他的手机正放在离病床前不远处的床头柜上，正叮叮铛铛的发出铃声。
夏油杰下意识往手机的方向挪动了没两步，一个不留神，差点被自己脚下乱七八糟的衣物绊倒。
他环顾四周，鉴于实在是找不着能够替换的裤子，他在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弯下腰把衣服整理完整，慢慢踱步挪到床前拿起了电话。
沾血的医用棉布粘在会阴处感觉冰凉且奇怪......
来点人是夜蛾。
夏油杰犹豫了一瞬，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
手机里传来夜蛾的声音：“夏油杰？”
夏油杰原本有很多事情想听想问，但拖累了团体的愧疚感还是一瞬间盖过了好奇心：“......老师，抱歉。”
“............”夜蛾在电话的另一端似乎叹了口气：“......医院里的护士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已经醒了，我已经让五条悟先去夏语把闭幕节目录完了，节目组那边我已经提前通知过了，你那边的话......”
“你那边的话......原本不该有这出岔子，但是五条悟的粉丝，你也知道，有他的私生饭和狗仔花钱从医院里买到了你的身体报告，公司......”
公司并没有采取以往对于压热度或者什么手段。
夏油杰几乎是一瞬间就了解到了夜蛾的潜台词。
单单从这一段话中就足以感受得到，包括夜蛾在内的工作人员到底压力有多大。
夏油杰的感受愈发窒息起来：“......对不起，老师，我......”
“虽然这么说......但，按高层的意思，大概会把你近期的活动全部砍掉一段时间。”夜蛾那边压低了声音：“按高层的想法，大概意思是让你先缓一段时间，近期也不会再在你的身上投入资金......”
啊。
和预想的没有偏差。
因为自己的身体问题，所以公司最终打算对自己......雪藏。
可......
“悟那边的话公司打算给他一个全新的路线。”夜蛾的声音越来越低。“刚刚五条家里到公司里来了人，专门接管负责了五条悟往后的节目排期。”
“不过，你还是先以身体为先......”夜蛾又叹了口气：“毕竟身体才是本钱，你身体状态好起来以后公司说不定还会......”
这话说了像没说。
不同于普通的双性人，夏油杰的两套器官现在都已经发育完全，已经根本不是普通的性别矫正手术所能修复的了，送到医院也只是用支架破开了原本闭塞的腔道，才得以把淤积在腹中的经血块引出。
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何谈“以后”？
虽然已经做了手术，只要注意好身体，以后不太可能再出现复发的情况，可这次带来的舆论风暴已经不再适合夏油杰继续出道做歌星——从高层的角度上看，把五条悟和夏油杰分开，一个继续培养另一个雪藏，是一个十分理智的做法。
就像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样，如果夏油杰注定在这条路上走不远，那么及时止损单独把五条悟拎出来培养反而是更加轻松的做法，毕竟组合的话毕竟要比单人更加难以约束和培养，而单人的话反而会更加轻松。
但夏油杰和五条悟是他从练习生就看着一起走到现在的学生，出了这种状况.....
而且——中间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提前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可自从夏油杰被私生饭骚扰一直演变到现在这种无法收场的情况，很难不说公司有故意的成分在其中。
“.....好，我了解了。”夏油杰沉默良久，轻轻的挂断了电话。
“长久以来，麻烦您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