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俞东格躺在病床上,口中呢喃念出许颂年的名字时,俞池的心口颤了一颤。
尘封已久的回忆并没有在一瞬间冲出桎梏,席卷而来。之后那么多年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覆盖上去,早已磨灭了那大半年的记忆与时光。关于许颂年和自己的过往,他现在只能模糊地想起零星片段。
但就是零星的片段,也足以让他心悸。
他又想起口腔里曾萦绕着的意大利红葡萄酒,夹杂着玫瑰花,紫罗兰的气息,充斥着那间昏暗的狭小房屋。许颂年闭着眼睛,呼吸被吻地错乱,脸颊泛着醉酒的红晕。他被口腔里掠夺来的酒精勾的也醉了,于是不管不顾地握住那人虚弱着挣扎的双手,他暧昧又温柔地留恋他的每个角落,那人在他怀中疼地发抖,阖眼皱着眉头,他轻柔地用唇厮磨他的耳朵,诱惑着那人喊出自己的名字。
可到底喊了没有,俞池早就忘了。
许颂年这个人对俞池来说并不是特殊的存在,他唯一能勾起俞池的记忆的,就是那场酣畅淋漓的体验,但俞池也明白,那只是一场猎奇活动,记忆中有多么好,到现在可能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病房的窗户几净明亮,俞东格费力地睁开眼睛,嘴唇微张又重复了一遍:“颂年。”
坐在一旁的俞嫣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平日里美艳动人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她忍着眼里的泪水:“爸,爸,你说,我听着呢。”
俞东格罕见的笑了,目光看向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我想要一朵,一朵……”
“白色的…桔梗花……”
桔梗花……
这时他开心地,像个拿到了军徽章的小孩子。甚至有了力气抬起自己还扎着输液针的右手,像是要在虚无的空气中触碰到什么,但终究是悬空着晃了两下,又重新落在床上。
垂暮的老人在病床上嗫嚅着说下人生中最后两个字。
“阿…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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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颂年带着桔梗花来的时候下起了雨,所有人都撑着黑色的伞,在墓碑前肃穆庄严地站立。急雨打湿了他额头的碎发,他半蹲着把吉梗花放在黑白的照片下。
照片上的俞东格头发花白,眼角有很多皱纹,眉头还像以前一样忧愁地散不开。只是那时他精神抖擞,身体康健。如今照片上脸色苍白、大病未愈的样子,显然是不久之前拍的。
似乎是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所以给这个世上留下自己最后的光影。
墓碑前面有很多花,成团紧簇着,唯有这一株小小的桔梗孤零零地摆在地上,成为了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存在。
头上的雨忽然停了,许颂年低头看见侧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鞋,他微微抬头,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立在身旁,手里举着一把伞,往他那边倾斜着。
恍然间,许颂年怔了怔。
他站起来,伞随着他的身体而移动着,他认认真真地看清楚了对方。墨发整理的一丝不苟,眉眼冷峻肃然,鼻梁高挺,还是那样抢眼的帅气,不过当年骨子里的倨傲与戾气浑然全无,整个人显得成熟稳重。
此时深邃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看向许颂年,许颂年却不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
葬礼结束后,俞池给助理打电话,叫他拿了套衣服,利索换上之后,他主动找到许颂年,提出要请吃饭,许颂年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答应了。
他开着自己那辆黑色的宾利,带着许颂年去了一家高档的意大利餐厅,贴心地给许颂年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许颂年看着浑身散发着优质气息,儒雅随和的男人,与以前那个青涩稚嫩,肆意张扬的男孩子大大不同了。
俞池坐下看着对面的人,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一晚,许颂年的眉眼、嘴唇,甚至身形都没怎么变,那张脸与回忆中的缠绵悱恻渐渐重合,这给了他莫大的刺激。
意大利餐厅所处的地段很安静,外透明玻璃窗外的道路上一尘不染,偶尔几个行人驻留,不过又很快走了。服务员弯腰递过菜单,很恭敬的问客人需不需要音乐作伴。
俞池摇了摇头,他虽然对俞东格没什么感情,但葬礼之后这些事情也并不合适,他问了许颂年忌口与否,然后从容点了几个菜。
许颂年敛了心神,斟酌地问:“听说,东叔病了很久。”
俞池没什么表情地点头,他的视线停留在许颂年身上:“的确病了很久,在医院疗养了一年。”
许颂年有些怅然:“东叔以前说,他最不喜欢医院。”
“哦?”俞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低笑了一声:“这事他倒是没和我两个姐姐说过。”
许颂年视线与他微微错开:“东叔可能是怕你们为他担心,所以没告诉你们。”
俞池嘲讽般笑了笑。
服务员开始上菜,一道道奢侈美味的菜品摆在桌子上,样式精致小巧,这样的食物不像是要填饱肚子,反而像是在约会。
许颂年拿起银质叉子时发现上面刻着一行意大利语。
Una coppia
在翻译这段语年后,他再看向俞池时,眼神有些复杂。
俞池像是没察觉似的,迎着他的目光还礼貌地笑了。可许颂年分明瞧见了他眼底的揶揄。
许颂年抿了抿嘴唇,开口道:“我晚上的航班,几个小时后就出发。”
俞池收回了笑意,他语气不善道:“你就这么着急离开。”
许颂年平和地说:“我还有工作要做。”
俞池脸色肉眼可见难看起来,还没有人这样当众拒绝他的示好,不过他很快收敛起来,用他在酒桌上惯用的搪塞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失礼和破绽:“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那么远急匆匆跑来,不待上几天,像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许颂年摇了摇头,说:“没事。”他并没有说谎,截止到后天,还要完成一张设计图。
这顿饭吃的并不愉快,许颂年在看到那行意大利语时很不舒服,俞池如此的行径,像是要他再犯下一个相同的错误。
还是算了,许颂年这样告诉自己。那笔糊涂账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不能再有新的纠葛了。
京城的小雨断断续续下了几个小时,连银杏树叶的灰尘都没冲洗干净。许颂年来的沉默,走的干脆,在这个平常的、灰暗的上午,偌大的城市中某个角落,不过多了一场短暂而阴郁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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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颂年刚下飞机,就接到了李总的电话,无例外是催他的设计图,许颂年简单地应了两声,马上从机场赶往公司。
鸿源是S城的一家城市建筑设计公司,目标客户广泛,有多媒体动画设计,房屋设计,影视商业布景等业务,许颂年的工作大多是地标建筑设计图,内容繁琐但很有创造力。
半个小时后,许颂年到了公司,甫一进入公司大门,李总的电话接踵而至。
“许工,到了吗?”
许颂年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捏着领带结往下松了松,他在机场厕所里刚换了衣服,上司催得紧,没整理好便急冲冲赶来了。
“到了,是日期缩短了吗,距交设计图还有好几天。”
对方停顿了几秒,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而后说:“到了就好办了,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许颂年应着,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公司里的人看见他,纷纷打招呼,他点头微笑应着,正是上班时间,电梯没那么多人乘坐,他没耽搁,很快到了办公室前。
他抬手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李总就坐在他那张黑色软皮椅子上,开门的助理看着许颂年叫了声:“许工。”
许颂年嗯了一声,抬脚走进去。
李总起身,和许颂年握了个手,笑着说:“在你请假的时候催你,也是对不住了,这下有急事。”
“什么事?”许颂年也没客套,开门见山地问。
“前两天施工队来信,说投资方新竞标了块地,就在S市区的中心,预计要搭建一个大型的商贸,需要建设性的地标。”
许颂年点了点头:“这个地标我可以做,不过要等上一张设计图——”
“不,不用”李总打断他:“因为这块地,据他们说花费了不少钱,所以上一张设计图就暂且搁置。”
设计图分为很多种,地标性公司私用建筑很少半途折返的,这种设计不像房屋设计般实用,往往是财大气粗的公司承包,起到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不说有用没有,但好歹是个活招牌,一般来说,开这个口要设计图的,即使不施工,图还是要到手的,这样明摆着连图都不要的,并不多见。
不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多见并不是没有,赶五年前鸿源还没起来的时候,拿图不给钱的场面也都见过。
许颂年一身西装笔挺,恰到好处的衣线把他的身材修饰地几乎完美,上身衬衫包裹着劲瘦的腰,臀部饱满,加上他平淡如水的表情,身上那种禁欲感又放大了好几倍。李总上下打量一下,又接着说:“这张设计图可不一样,甲方没指定哪个公司,所以就公开选图,很多建筑公司的知名设计师都会参加,你在外地没回来,我就直接报了名,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许颂年皱了皱眉头,这老狐狸,自己还没说答不答应呢,他就抢先做了打算。但木已成舟,报了名就是合同上盖章,改不了的,许颂年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图要做,但态度也要摆明,否则以后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麻烦。许颂年看着李总,摊开了说:“这次的活能接,但在我不清楚对方要求的情况下冒险报了名,很有可能得不到甲方的认同。”
李总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这次竞争公司的建筑师多,有好几个与你师出同门,凡事尽力就好,输了也没关系,不给公司丢脸就成。”
许颂年听到师出同门时怔了怔,李总察觉到他的反应,又说:“就是在京城的策星待过,还好几个呢。”
“对了,甲方送来几款样式,说是要联合中国风与新能源理念,你拿去详细看看,十天后要完成。”
“十天?”许颂年抬头看他,眼睛里不解:“这么急?”
李总让助理收拾了样图给他,说“不急能给你打这么多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