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次见到闻娘的时候,天洒着小雨。

    那日天色灰蒙蒙的,京城的街好像糊了层糯米纸,看不清来来往往的行人的面孔。

    沁兰苑的人说二小姐想吃云片糕,这样儿的天采买的王婆子不乐意动弹,就来使唤我,我也不敢不听,毕竟拿捏一个粗使丫头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了,只要她在娄管家那儿说一嘴,我接下来一月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记着去闻娘那儿买,出府后门打右边走,瞧见碎花蓝布就是。”

    她塞给我一把灰黑布油纸伞,“这不是让你遮着自个儿的,那云片糕薄糯的很,遇潮就化了,给我好生护着,半刻钟就滚回来。”我低头称是,不敢看王婆子的眼睛。

    走在青石板路上,我偶尔踩踩小水洼,又开始胡乱想着:文娘?哪个文?文章的文吗?那怎么不写文章来卖糕了?卖糕挣的铜板更多么?

    想着想着眼前就出现了碎花蓝布的影儿,风把摊帘掀起来,我愣了一瞬,里头的女子身材高挑,上身穿着浅灰色褙子,下身是青花色八幅褶裙,肩头头披着棕油布,只用一根木簪挽了发,雨幕成了轻绸丝,盖住她清瘦的身影。

    像小姐读的话本里的仙女,我想。

    我想看清仙女的样子,急冲冲地向前走,结果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到水坑里。

    “慢点儿啊小姑娘。”那双润着水的眼睛看着我,桃儿红的嘴在对着我说话。

    我居然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耳根微微发烫,明明从前给小姐们捞塘里的莲蓬弄得满脸泥时我也只是随众人一起傻笑。

    “买云片糕吗?”她问。

    “嗯嗯,我家小姐说装满这个食盒就行。”我胡乱答着,忍不住去瞅仙女的脸。

    闻娘的眉眼温柔,眼下有一颗小痣,但白皙的脖颈上却有一道燎疤,像绢画被生生扯裂。

    我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扯了一下,隐隐地疼,但我并不敢多问。

    为了防止云片糕受潮,闻娘的摊位底下藏着个燃着枯枝的铁桶,我看着闻娘白细但有层薄茧的手很麻利地装了满满一盒云片糕。

    看我还呆呆地傻站着,闻娘轻轻拉起我的一边手把食盒挂到我手掌心。

    我如梦初醒,一下子抽出了手,向她道了声谢,就用伞遮了食盒同手同脚向陈府方向走,我脚上走得急,却鬼使神差地回了头,看到闻娘对着我微笑,恍惚间好像又听到了几声轻柔的笑。

    回府交了差,还是免不了被数落一顿,不过挨骂又不是挨鞭子,落在身上不痛不痒,穿过耳朵就溜走了。

    闻娘卖的云片糕份量足,二小姐吃不尽也就随手赏了,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依晴与我同日进府,平日也愿同我说上几句话。

    她分了我一小块糕,我拿在手里细细看,原来这糕是一层层糕片叠在一起,闻着有股桂花香甜味,像那个笑得甜甜的女子。我看了半晌,没舍得下嘴,只把糕收进胸口,又打扫去了。

    今晚我没轮到守夜,疲惫地爬上塌,拿出放在里衣的糕片,许是我心口热,糕受潮并不严重,我小心地尝了一口,满嘴桂花甜味儿,又收进怀里,久违地做了个好梦。

    但是无论是好梦还是噩梦都做不久,天没亮李妈妈揪住了我的耳朵,用似被刀削过的尖嗓大骂:“你这死丫头今儿睡迷瞪了是吧?还得我来叫你!又皮痒欠抽了!小心我扣你月钱!”我顾不上钻心的痛楚,着急忙慌地给她跪下,不停磕头,但我嘴笨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能把“奴婢知错了”、“李妈妈饶命”、“不敢再犯了”几句车轱辘话反复地说。

    万幸的是,李妈妈这次没有真拿鞭子抽我,只是嫌我碍眼,把我赶去偏院干活去了。

    我是五岁来的陈府,准确来说,是被卖到陈府。娘生了我之后,爹见不是个小子,又一头扎进赌坊里,整日不见人影。

    娘月子没过就背着我干活,将我硬生生拉扯到五岁,我总觉得是我和那个男人把娘的命给硬生生磨薄了。

    五岁那年刚入秋,娘就撒手去了。那天,我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空空荡荡的脑子里只有娘最后对我说的话在回响:“小月儿你要好好的。”

    而那个称作“爹”的男人,只是草草埋了娘,用我从人牙子手里换了银钱。

    娘生前常接绣活儿补贴家用,人牙子与陈府说我绣活一定也好陈府才要了我这个相貌平平的糙丫头,结果我刺的花像枯树枝,又没有好皮囊,自然而然做了粗使丫头。

    掰指头算算,我来陈府也十个年头了,唯一属于我的好像只有娘用粗布边角料给我缝的满月香囊和攒下的一点儿铜板。

    云堆起来,又落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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