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色笼罩的树林静的像坟地一样,黑压压的树木不甚整齐的围了一圈又一圈,毫无章法,盘根错节。时不时有几只萤火虫颓然地飞过,随着不远处的声响忽明忽暗。
粗糙的铲土声每出现一次就会惊起几只识趣的乌鸦,飞得高高的,苍蝇似的在天上乱转。
3714看了看填的差不多的土坑,目光扫到某一片的时候,湛蓝色的眼睛暗了暗,还有一小块黑色塑料袋暴露在空气中。于是他又扬起一铲子,银黑色的光亮马上就被黑暗吞噬了。
周围的飞虫慢慢的散了,紧接着,3714听到他背后传出琐碎的声音,像是人行走时地面摩擦的声音,有没有人靠近对3714来说根本不重要,毕竟指令已经完成。但令他惊讶的是,他的芯片竟可以不用估性扫描,单是从听觉感受器上提取信息就足以激发他的判断能力。“博士。”脚步声顿了一下,旋即又向他靠近,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大片的阴影中走出,手里拿着一本白色册子,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释然,“休息一下吧。”男人将册子上的第一项划掉,随后拿出保温杯递给对方,自己看了看天上,“月亮不错。”
虽然说的很正经,但曾经上过第16军区颁奖台的眼部感受器告诉3714的大脑:这天空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博士,视觉是最重要的感官之一。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现在向核心区发送信号,为您安排眼部保健。”
对方显然没有领情,只是轻笑了一声。比起天上有没有月亮,他现在更关心的是3714什么时候能把保温杯接过去。“博士,机化水平提高后饮水次数会减少。如果您需要我,可以随时对我下达指令。”3714的眼睛里是水一样的平静。男人眼睛暗了暗,只好认命的将保温杯收了回来。笑了笑“抱歉,忘了。”
他又拿起手中的册子,翻到背面端详起上面的内容来。工工整整的字迹垒成了一小条清单。而册子的正面,则是印刷上去的几个大字:实验报告。
对于这个时空来说,这份报告应该算是刚写完的。
就连夜晚也都是相似的。
“哐”的一声,奚微将这最后一铲土也拍平在地上了。在黑暗的环境中耽搁太久了,导致她点开自己的数码表的时候,眼前像有一团黑雾似的,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
数码字符停在00:14。
周围的乌鸦像烧焦的碳灰一般绕在天上,时不时发出嘶哑的鸣叫声。诡谲的气氛让奚微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她踢了踢脚边的土,把一小块黑塑料袋压进土里后,拍拍身上的灰,打着手电走了。
她刚埋了个死人,得去树林外透透气压压反胃的感觉。
手电筒的光摇摇晃晃的飘在路边的景观上,脚下是深深浅浅的土坑,看上去像乱葬岗子上的预备坟。明明刚才都没有这种情绪,但现在奚微只觉得每个土坑里好像都会爬出个无辜而又合理的东西或生命。虽然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奚微还是感慨了一下人的自毁意识真有能壮胆的效果,她放慢了脚步,踩着落叶排成的路绕过了那些土坑。
远处没有记忆中带着太阳能板的路灯,只有一个瘦的像路灯一般的人在漆黑的大地上扎根。
“都完事儿了。”奚微听见自己这么和那个人说道。
对方轻笑了一下,将手中的可乐递给奚微。瓶盖拧开了,但她却不急着接。
“杀掉自己很容易。”对方笑着说。
确实,奚微也笑了。杀掉现在的自己都用不着多费事,更何况是过去的自己呢。奚微眯了眯眼,然后两人从一片寂静陷入另一片寂静中。
可乐还没有被接过。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有神论者?”
“为什么这么说?”
“就在我和你说,我是从三年后来的的时候,你好像一点都不怕,也不惊讶,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就这么信了我。”
“这件事和我信什么没关系。如果单问我是不是信仰怪力乱神,以前是有的,现在没有了。我信你,帮你并不是出于我被动的想法,而是我主观上的决定。帮你引人是,帮你一起杀人也是,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是出于某种信仰的支配。”
奚微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会引出对方这么认真的表达。同时,她也发现,眼前这家伙也只是回答了最后那个“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对前两个闭口不谈。
一点也不怕,一点都不惊讶。
勒紧绳子的手一点都没有犹豫。
“而且我觉得,人是不能被复制的,不同时空的也不行。但说到底,能够来回穿梭的到底是什么呢?穿梭的是身体还是心呢?真的能改变什么吗?”他还在那里自顾自的说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奚微感觉自己的脖子也被勒住了,闷的她喘不上气。
对啊……他为什么在杀掉过去的她的时候,一点怜悯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好像是都无数次的演练过了一样。
一片月光被树影筛了下来,把大地照得像一张苍白的人脸。奚微先是不作声,后是猛推了一把站在他眼前的人,暗色的可乐全洒在了对方洁白的外衣上,腹部那里溅了一片,有些地方还冒着水光,在夜里看活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对方没多大反应,乖顺的站在原地,反观奚微更像是危险的那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他洞穿,身子慢慢的向后移动。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么?
铺天盖地的疑惑像洪水一样将奚微掩埋。
为什么?
顾不上让自己的大脑皮层回归正常,双脚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奚微颤抖了几下,便转过身在无限的漆黑大地上仓皇而逃。
“你鞋带开了。”她听见后面有人这么说道。
忍下一阵恶寒,她跑得更快了。
这条路在三年以后是有路灯的,奚微记得。但现在的道路上漆黑一片,只有天上如Van Gogh的油画一般的夜空极吝啬得赏她些微弱的光亮。但对于这周围漆黑的一片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奚微还在跑,脚下不断地出现新鲜的树叶枝干,这意味着她终于要跑到森林边缘了。
但一枝树根在地面上张开的手臂却将她抓住了,本来就不多的希望又被摔得七零八落。晚间的树林里,土壤都是冰冷潮湿的,摔下去的那一刻,奚微的脑袋一片空白,也就来得及麻木又认命的咒骂了一句,脸就贴在了地上。
或许是因为位置的变化,奚微再见到他时,他几乎是从地上慢慢走上来的。
奚微在慌乱中爬起,却又因为踩到鞋带跌了回去,无奈之下只好曲着膝盖往后躲。夜太黑了,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而他却只是单膝蹲下,帮她系好了鞋带。
一旁的大树后,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