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陈开,这一路追到垭口的心情如何,他只会用呵呵二字来回答。
这女人太他妈能跑了,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他除了在加油站耽误了片刻,其余几乎没休息过,火急火燎地赶路,结果还是到现在才追上。
陈开瞧着前方那辆车,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深呼吸喘口气,解安全带下车,边往前走边喊:“你丫开车速度够快的啊,我在后头紧赶慢赶都追不上,他大爷的,你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了你知不……”
他的话戛然而止,没来得及说完的‘知道’二字消失在绕到驾驶座,看见姜楠这张脸的那一刻。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出了一句相同的话。
话音才落,又同时怔住。
陈开先她一步从惊愕中回神,低头哼笑说:“怎么就不能是我?”
他心中的确是有很大意外,原来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刚认识的两个人,相隔不到二十四小时,又在另一个地方见上面。被亲自否认过的可能却在当下得到证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眼面前的姜楠,也不知道怎么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疑问 ,是命吗?
姜楠不接这茬,面带审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开听见她的话,想起了正事。他眉头紧锁,沉声道:“你还问我?你走错路了知不知道?”
“知道。”她回。
“知道你还一直往前走?不会掉头吗?”陈开问。
姜楠说:“前面又不是没路。”
陈开被噎了下,一时没了话应对。
认识姜楠以来,这是第二次。
见她抱着手臂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说今天吃饭了似的,那淡然自若的样子,简直令人叹为观止。陈开举着手边鼓掌边用那种夸张至极的口气说:“哇噻,那你还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奇女子啊,简直令人刮目相看呐。”
姜楠没有理会他怪里怪气的调侃,再次重申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开耸耸肩,往车门上一靠,气定神闲地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本来好好的在县城参加婚礼,忽然看见一个二傻子直愣愣地往错路上走,咱这么善良正义的人,遇上了当然不能不管,于是饭都顾不上吃,怕出事急地跳上车就追,谁知道这二傻子胆子也太大了,什么路都敢走,全程不带停,我在后面追啊追啊,就到了这。”
原来如此。
稍一思忖,姜楠冷声质问:“你说谁二傻子?”
陈开此刻才意识到不小心讲了心里话,懊恼地摸了摸鼻子,他干咳一声,飞快解释说:“我那个时候又不知道是你。”
姜楠睨他:“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心里明白陈开确实是个好人,仅仅是发觉陌生人走的路不对,就能不计后果追上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最起码她扪心自问,不能。
“那必须啊。”陈开挑眉,被她这句话说的眼角浮起藏不住的笑意,“咱可是全拉萨出了名的乐于助人,俊俏正义好儿郎一枚。”
姜楠没说话,如同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自吹自擂自我欣赏完,有风吹过来,陈开动了一下鼻子,嗅到车内残留的味道:“抽烟了?”随后理直气壮伸出手,“给我一根。”
姜楠:“……”
陈开似笑非笑:“不会这么小气吧?我来的时候可是匆匆忙忙什么都没顾得上带。”
姜楠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打开烟盒摸了根,停了几秒,又捞起丢在旁边的打火机一起扔给他。
“还挺贴心。”陈开笑着接过,瞧见她手中那个眼熟的绿盒子包装,霎是意外,“呦,你居然还买了这种荷花烟?”
“抽着玩。”她说。
“多少钱买的?”
“五十。”
“五十???”
陈开震惊,还以为听错了:“那你可真是亏大发了啊。这种烟就是卖给你们这群游客,西藏本地人都不抽这玩意,就算去买也就二十七八块。”
“是吗?”
姜楠不以为然,或者说是压根不在意。
陈开歪头道:“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姜楠抿了抿唇,没应声。
“你从哪买的?那老板可真是个黑心商。”
“忘记了。”姜楠一语带过。
陈开看出她不想多提,便没再追问,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
后方再也没有车来,整个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存在。
陈开夹着烟绕车打量了一圈,半开玩笑地感叹:“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说运气好吧,结果跑这鬼地方来了,说运气不好吧,你租的这辆车正好带有发动机下护板,一路震荡地开上来,底盘居然丝毫没刮。”
牌照是藏A,明显是拉萨租的。
“车行老板说这车曾经走过怒江七十二拐。”姜楠淡淡道。
“你脚下这条路可比怒江七十二拐的路况差远了。”他说完,又把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看看你,昨晚我就说了让你雇我当导游,你还不肯,今天就出岔子了吧,要是有我在,哪能整出这事。”
姜楠不置可否:“岔子吗?我不觉得。”
陈开笑了:“还嘴硬呢?”
姜楠端坐着,背挺得笔直,她目光沉静,就那样直视而来:“我有本事敢上来,就有本事能下去。”
压力,有,担忧,也有,但这并不代表她怕。
一个人走过太多太多的路,早就不知惧怕为何物,她所依仗的,不过是靠双脚丈量土地时,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经验。
陈开被看的失了神。
她的声音不重,脸上平静又淡然,眼神却传达出强大的自信,给人感觉好像没有任何她解决不了的事。
通常听见这类大话,陈开都会嗤之以鼻,只觉得可笑,他曾见过不少盲目自大的人,那些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对别人好心劝说视若无睹,等到真正碰上危险才知后悔。
但此刻,对着这样的姜楠,陈开却破天荒的头一次没有去怀疑对方话中真假,潜意识产生认同。
对此,他也说不出为什么。
隔着挡风玻璃,陈开的目光一直看着驾驶座上的姜楠。
他在外面站的时间久了,风从领口缝隙直往里钻,是冷的,而夹在指尖的香烟即将燃烧殆尽,最后涌起的灼热蔓延至皮肤,又是烫的,冷与热交替着,忽然间心如鼓动。
那是一种很莫名的悸动。
短暂,存在感却极强,让人无法忽视。
陈开静默了会儿,朝她微微一笑:“抱歉,我为方才不该有的轻视向你道歉。”
他的表情十分诚恳,姜楠倒是一愣,被搞得不会了,头一次见有人为这种事道歉。
“没事。”她轻声道。
天色渐晚,垭口越来越频繁的鼓起大风,浓云密布遮天日,骤雨欲来,是要变天的前兆。
陈开仰头望了望,面色凝重地说:“不耽搁时间了,此地不宜久留,下山比上来更难,等下我前头开路,你走后面,有问题不?”
姜楠摇头。
“虽然知道你应该不会有问题,但还是提醒一句,车速一定要放慢,开最低档。”他走前再三对她叮嘱道。
山这边貌似不久前刚下过雨,沿路可见未干的水洼,再继续往下走,路面开始稍稍有点滑,特别是弯道附近,一些地方特别泥泞。
拐过垭口,路面更是狭窄,一边傍山,另一边没有护栏,下方不是悬崖就是几百米的陡坡,姜楠全程不敢大意,集中精神,尽量靠近山那一侧,挂着低档跟在前车屁股后面慢速挪动。
这条路太漫长,漫长到她在拐过一个弯道后,看着前方陈开的车影子,诡异的萌生出一股安心感。
特殊环境下,人总是太容易胡思乱想,从而滋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姜楠晃了晃头,甩掉脑海中那些荒谬的念头,全副心神专注于眼下。
经过两个多小时,他们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完所有盘山路,看到了山脚下一个由几户人家组建的小村庄。
姜楠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随之缓解。
从一户大门口经过时,前面的陈开忽地停靠在路边,主动下车走了过来:“稍等我一下,去趟厕所。”
“后面就不用麻烦你了,我可以跟着它走。”姜楠扬了扬手机,她刚查了导航,之后道路平阔,畅行无阻,再没有前面那类险峻的山路了。
谁知陈开听到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快别信你那破导航了,不晓得坑过很多人,为了避免走弯路,我把你送到县城再走。”
“真的不用……”她不想太过麻烦别人,毕竟人情债最是难还。
陈开从上往下盯着她,语气凄然:“我也得到了加查才能从另一条路回去,难道你要让我在这个地方原路返回?不会这么狠心吧姐姐?”
姜楠想想倒也是,这种路走一遍就够心惊肉跳的了,再走一次跟直接要人命没区别,便没再拒绝。
到达加查县城时,天已经暗了。
陈开往里开了一段大概十分钟的路程,停稳后,他看了眼时间,去敲姜楠车窗。
姜楠摇下玻璃。
“我就送你到这里,还有急事要赶回去。”陈开手撑在车顶,指着前方,“前面那条街上,有我朋友开的家庭旅馆,叫阳光茶馆,带餐厅,各方面都还不错。当然我只是建议,旁边也有其他的饭店宾馆,和县派出所都在这一条街上,你可以随便挑家放心住。”
姜楠看向他,客气回复:“谢谢你,我知道了。”
“行了,你过去吧,前面有停车的地方,离得更近一些。”陈开说完要说的话,松开了手。
目送着姜楠远去,他重新坐回车里,刚系上安全带,接到了妹妹央金打来的电话。
“哥,你办完事了吗?”央金在那头问。
陈开边发动引擎边回话:“办完了,正往回走。”
“大概需要多久?”
“一个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