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殿来到角楼这一路,姜楠心头盘旋的那个猜想,终于在此时从陈开口中得到了证实。
回忆与现实碰撞起来,她看着面前这个人,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原来当初转经道上匆匆一瞥的人影真的是他。
姜楠恍恍惚惚地垂了眼,心情无法言喻,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这个事实带来的惊讶仍旧很太,毕竟她从来没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话一但开了头,后续内容讲述起来就变得轻松很多。陈开抹了把脸,低眸看着她问:“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每年藏历六月初四,都要去寺庙走一趟?”
他问完没抱多大期望,以为她会和之前一样沉默不吭声,但这一次,话出口没多久就听到了回应。
“记得。”姜楠轻声说。
她也是有几分好奇的,想弄明白他在哪见过自己,更想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毕竟,她在萨迦,待了不止一天。
陈开嘴角带了点笑,继续道:“上个月中旬,我从拉萨去萨迦,一进寺庙就看到了你。那时候正在下雨,你嗓子生着病,撑了一把黑伞和导游站在大经堂外头说话。”
他花了一阵时间,措辞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慎重将萨迦寺的偶遇,以及想认识却遇到变故不得不提前离开的原因一一讲给姜楠听。说话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细细观察着,想看清她的表情变化。
姜楠安静盯着地面,她在出神。
内心生起的诸多疑问都从这番话里得到了解答,怪不得陈开几次三番在她面前提及萨迦那个地方,有一次说话还特地带出寺里的老住持,如今看来,全是旁敲侧击的试探。
他见过她,也认了出来。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胡思乱想之际,听到陈开问:“很意外?”
姜楠倏地抬眼,笔直对上他的眼睛,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陈开坦然回:“送你回客栈那晚。”
姜楠一顿:“没怀疑认错人?”
陈开闻言笑笑,气定神闲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
姜楠不晓得该说什么,没有接他的话。
她小幅度转了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屹立半山腰的那座白塔,不时有转山朝拜的人经过驻足,一个个小小的人影,被白色塔基衬托的格外明显。
陈开咂摸了下嘴巴,不甘心被其忽略,主动向前挪步,站到旁边与之并肩。
随意一抬头,顺着她看的方向瞥了眼,没瞧出有什么好看的,就一座光秃秃的山,和行走在蜿蜒栈道上的人。
他收回视线盯着姜楠侧脸,直白了当地抛出一个问题:“你呢?你有见过我吗?”
这个答案,他想知道很久了。
伴随陈开的话,过往雨天的一幕幕从记忆深处滚出来,占据了姜楠的全部思绪,那种强烈视觉冲击带来的心脏颤动再次浮现至心头,清晰的好似前一秒刚刚发生。
脑子忽然有些迷茫,她搞不懂是因为今日骤然得知真相所致,还是久违波动突兀再现刺激大脑造成的混乱。
姜楠半阖着眼思考几秒,开口时罕见地说了谎:“没有。”
她莫名的,不愿告诉对方实话。
陈开眉梢一紧,紧盯着她,不死心地又问了遍:“真的没有?”
姜楠这个人,无论内心怎么想,只要打定主意装,面上是绝对瞧不出真实情绪的,连睫毛都不会颤动一下。她恢复了常态,不再多说,只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有一说一,对这个答案,陈开是有点失望的。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沉着嗓音回:“好吧。”
姜楠听到他的叹息声,鬼使神差地握了握身侧的手。
那天阳光一直很好,温暖明媚,微风吹拂着寺院里的五彩经幡,时而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人停下脚步,随着声仰头去看屋檐下晃动的藏铃。
陈开他们在寺庙里待了挺长时间,盛会结束已是下午四点多。从后山回来的曲珍打来电话时,他和姜楠之间的气氛已经安静了好一阵。
自从在角楼聊完,姜楠就再没怎么开口过,他不想嘴闲着,琢磨了各种话题和她说话,企图缓解这种氛围,但她的回复全是简介明了,官方客套,包括后面回去看法舞表演也是兴致欠佳的状态。
陈开举着手机,听电话里曲珍问他们要不要回家,视线不经意落向殿门口石狮子旁站立的姜楠,她怀里抱着新买来的一盒藏式安神香,静静地待在那,目视前方拍照打卡的一男一女。
“陈开?”
电话那头的曲珍没听到回应,喊了一声。
“我在听,阿佳。”他说。
曲珍笑着问:“怎么半天不说话?你俩要一起回去吗?”
陈开脑筋转动着,蓦然想起了来塔觉林寺前她看向一人一马远去的那个眼神。他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和姐夫先回去吧,我和姜楠再四处逛逛。”
“好。”曲珍回。
陈开问:“要用车吗?我把钥匙给你。”
“不用。”曲珍拒绝说,“刚好有个邻居在,我们搭他车顺路就回去了。”
“行,到家了说一声。”他说。
陈开挂断通话,侧着眉眼看了下不远处的姜楠,她正和那位拍完照走过来的陌生女人聊天,有问有答,具体说的什么不得而知。
想上前的动作被迫停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抱起手臂靠着柱子等她们聊完。
风吹过,陈开望着红墙下侧对他的姜楠,忍不住打开相机,定格住眼前这一幕。
“您好,我想问下盒子里装的就是塔觉林寺的一级线香吗?”
姜楠看了一眼面前来搭话的女人,颔首道:“是的。”
女人往她怀里的盒子上瞟:“哪里买的?包装看起来好精致。”
姜楠抬手指了下东方:“从那边的侧面进去,右拐,第二个偏殿里卖,是寺里的货物流通处。”
“香气如何?浓吗?刺鼻吗?”她又问。
姜楠耐着性子说:“其他的不了解,我这款试闻过,气味不重,挺柔和的,点到最后会有轻微纸灰烬的味道。”
女人笑了笑:“网上说这里的藏香和楚布寺有得一拼,虽然没成为入选故宫的香品,但也是绝无仅有的古方传承,听说任何一款都是用几十种药材精心制作而成的。”
姜楠神情一顿,不久前陈开也说过类似的话。
女人走后,她低头看向怀里的黄色盒子,上面标着“圣地藏香”四个字。
刚才回法会场地,一路闲逛,经过流通处,穿透性很强的药香从里面飘出来,别有一番风味,嗅到后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
姜楠一时好奇,跨入了殿门。里面有人试香,味道比外面要明显,感官上像是和崖柏异曲同工,也是好闻的。走到展柜前,看向摆在里面的藏香,有线香,塔香,香粉等等,品种繁多,让人看花了眼。
她想挑一款有助于睡眠的香,不太懂,打算找工作人员问问,可他们在招呼前面来的客人,抽不出空。
她候在一旁,陈开等的久了有些无聊,给她讲起了相关典故。
从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时期,藏香的创始人从印度引入制香技术,开创了水车研磨原料的先河,讲到现如今西藏各大寺庙具有代表性的香品,再从搅拌制作柏木泥砖,讲到晒干包装的流程。
不管她有没有给予回应,他都旁若无人的保持着自身节奏讲下去,侃侃而谈,一句接一句。
说到最后,陈开看着她道:“藏香的风格种类像夜空的繁星一样,不仅看配方,还要看制香师,人不同,能效也会不一样。使用起来更是千人千感,你要买最好和她们说明一下需求,再实际体验一下才行。”
他讲得太细太全,忙完走上前的工作人员都笑着给他鼓掌,夸赞他懂得真多。
姜楠还记得,陈开被夸后朝她挑眉的得意动作,也是够幼稚够好笑。
她想到这,手指轻触盒子边缘,想着晚上回去点上一根试试,看看效果怎么样,能不能调理睡眠质量。
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姜楠背脊挺直,似有所感扭回头。
是陈开。
他和姜楠对视片刻,若无其事问:“聊什么呢?”
“她来询问在哪买的藏香。”她淡声回道。
陈开哦了声,似笑非笑地问:“你和陌生人都能心平气和说几句,为什么就不愿意理我?我哪方面又得罪你了?”
姜楠语气平平道:“没有,你想多了。”
“真的吗?我不信。”陈开被她给说笑了,打量着她,“且不说别的,之前那么长时间,我讲话讲的嗓子都干了,而你呢?总共不超过十句。”
事实如此,姜楠无法反驳,她别过头,拒绝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陈开见她说不过,就挪开眼睛不作声,忽地勾唇笑了笑。
“走吧。”陈开说。
姜楠问:“不等人?”
陈开会意:“他们先回去了。”
到了停车的地方,陈开绕到驾驶座拉开门坐进去,等姜楠系好安全带,二话不说径直发动了车,掉头往来时相反的方向走。
姜楠瞥了眼车窗外,转头看他:“这不是回去的路。”
陈开点头:“对。”
姜楠皱眉,对他的擅自决定有些不爽:“解释下?”
陈开摩挲着方向盘,坦言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她问。
陈开笑了声,对她说:“你跟我走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