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在爆炸的巨响之后，刺耳的警报伴随着隐约“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传入耳中，浅淡的热度蔓延，从楼下涌上的黑烟提醒着她这栋宿舍楼已然不再安全。

    赵雨愣了愣，隐约记起哥哥曾提到过的火灾似乎就是这种场景。

    她不敢迟疑，迅速用力推开了身侧的纱窗，把手中姑且能算是水源的果汁倒在自己刚刚披着的外套上，覆住口鼻后将两只袖子绕过脑袋打结，空出手来操控着轮椅出了宿舍，向楼梯口滑去。

    好消息：这里是警察宿舍，而且今天是工作日，不用担心发生踩踏事故。

    坏消息：这是个还没拆的老宿舍，只有楼梯，且她在七层。

    ——虽然有电梯也坐不了。

    赵雨将轮椅停在了楼梯上方，身体微微前倾，眼中丝毫没有同龄人对于火焰的畏惧，她蜷起身体向前一扑，直接从楼梯上“骨碌碌”的滚了下去，摔到了中间层的平台上才停下。

    覆盖下身的毛毯于半途散开，露出了那代替了双腿而存在的“鱼尾”。

    赵雨努力用胳膊支起上半身，拖动身下那毫无知觉的肢体部分转过楼梯拐角，随后故技重施的滚到了六楼的地面。

    失策了，摔的有点重。

    抬手用擦出血色的手臂压住摔的生疼的胸腹，赵雨蜷缩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漫无目的的发散了一下思维。

    好像……不是摔的问题啊。

    这具躯体的肺部，果然还是太过脆弱了。

    想通了这个事实的赵雨顺从身体的愿望放松了另一只手上抓着栏杆的力道，实际上，她的肺部和手臂早就开始抽痛了，只是作为“新手人类”的她还天真的以为这只是人类吸入烟尘后的正常反应。

    呼吸逐渐急促，头晕伴随着耳鸣，赵雨抓着栏杆的手几次用力，最终还是徒劳的垂落，只余两根手指顽强的勾住了最后的希望。

    正常人自然不会因为吸入几口一氧化碳就痛苦到这种程度，但她……是个肺部尤其脆弱的实验体。

    或者说，这具躯壳是个肺部尤其脆弱的实验体。

    当年她为了和哥哥离开，情急之下找了一个外表最接近人类的实验体共生，肺部有毛病这种相对于非人外表来说无疑是小瑕疵的问题自然也就被她忽略了，在日常生活中倒是不显，只是没想到现在……

    赵雨已经无力维持表面那独属于十五岁少女的稚嫩与恐慌了，当早就预感到的这一刻来临时，她意外的没有太过恐惧死亡本身，但身体依旧在挣扎着，提醒着她自己还有放不下的人。

    是啊，哥哥。

    如果我就这样离开，哥哥怎么办呢？

    然而回光返照的逃出生天终究只是故事书里的情节，赵雨微转眼珠，看了看通往下一层的楼梯，最终还是泄气的闭上了眼睛。

    再滚一次，肺怎么样不好说，至少骨裂是肯定的。

    ……到此为止了。

    赵雨的意识渐渐模糊，巨大的痛苦将她的感官淹没，恍惚间，似乎有人拉起了她沉重的躯体，焦急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是……哥哥吗？

    ……

    随后，一切归于黑暗。

    ————————————

    赵松在去警局的路上被传达室看门的高叔叫住了。

    “小赵，这是今早有人搁这儿的，上头写着要给警察，我检查过了，就一封信和一个手机，没危险物品，你顺手带进去吧。”高友诚递出一个绕线封口的牛皮纸袋，纸袋的下部十分明显的鼓起了一个手机的形状。

    “好。”赵松欣然接过，笑着和高友诚打过招呼就走进了楼里。

    “王哥，这是门口的高叔给的，说是有人要求转交给警察。”

    被叫做王哥的男人回身接过赵松手里的纸袋，掂了掂后一挑眉：“有提到是给刑侦经侦还是缉毒的吗？”

    赵松摇了摇头：“高叔没提。”

    “行。”王怀德直接上手拆起了线绳。

    这年头给警察送匿名信的不是想挑衅就是想举报，但鉴于里面带了个手机，举报的可能性被无限放大了。

    多问的一嘴主要是在看需不需要直接转交给兄弟部门，但看这个信封保密性这么低，大概率也就是归他们刑侦的了——和毒啊钱啊扯上关系的都会更谨慎一点。

    赵松转交完信封后就没太在意，回自己的办公位上收拾文件去了。

    把前两天刚查完的盗窃案档案归总归总，然后下楼去法医室那取一下新的伤情鉴定报告，回来的时候，赵松发现办公室的人都差不多清空了。

    “胡子，王哥他们人呢？”

    “都说了别叫我胡子！”和赵松同一届的警校生胡聪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随后一面翻找着需要的资料一面语速极快的交代了情况，“王哥说让你把报告和这堆资料先交到二队，然后立刻来一号会议室，我先过去了。”

    “好。”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紧迫，赵松没有多说什么就向二队的办公室跑去。

    二队的大队长张振华明显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让两个新来的辅警和他交接了一下就把人赶了回去。

    “……目前已知的是犯人预告将在今天上午九点整引爆炸弹，但地点未知。”赵松刚赶到会议室就听到这么一句，他在门板上一敲充当报告，正在主持会议的王怀德看到后一个点头示意他找个地方先坐，接着继续讲述已知信息。

    “怎么了？”赵松坐到最靠后的胡聪旁边，一面听着自家队长的案情汇总一面一心二用的问道。

    “刚才有个装着挑衅信的信封，说要搞爆炸，九点通过寄来的手机通知地点，已经有人去通知排爆网安和监控室了。”胡聪努努嘴，“信上粘了点看着像火药的东西，刚送去加急鉴定，看着估计也不是什么愚人节玩笑。”

    是的，今天是愚人节。

    “……胡聪，赵松，你俩跟着老刘负责门口的监控，找一下符合条件的嫌疑人。”王怀德敲了敲白板，“初步判断15-65岁之间，进一步侧写出来我发群里。”

    “好的！”x2

    “走吧小伙子们。”刘红伟抓起桌上的保温杯，冲两人挥了挥手，“时间紧任务重，打起精神来！”

    第一刑警大队迅速运转了起来。

    8：33，鉴定结果被发到群里，确认是爆破用火药。

    8：37，排爆警队伍准备就绪。

    8：38，网安设备就绪，准备根据犯人打来的电话反向追踪其地址。

    8：49——

    “找到了！”赵松迅速按下暂停键，监控中，一个裹的过分严实的身影停在了传达室前，正在将一个十分眼熟的牛皮纸袋从窗户缝中往里塞。

    监控显示的时间是今天凌晨1：12。

    “还挺会挑时候的。”刘红伟年轻时在网安部打过下手，熟悉流程，闻言迅速截了几张不同方向的照片发给了会议室内等待的网安做图像增强，“我们昨儿个快一点才熄灯，估计这家伙就杵在附近盯着呢，走，跟老王知会一声，咱们先去对面调监控。”

    警局对面的店铺配合度都挺高，加之三人都是熟脸，象征性的亮亮证件就直接把他们放进了后面。

    8：53，图像增强完毕，但嫌疑人遮的太严实，比对不出来，只能锁定对方大概180上下。

    8：54，有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从走姿判断对方是男性，且年龄范围进一步缩小为18-60。

    8：56，监控三人组找到嫌疑人曾在凌晨0：39出现在警局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杯关东煮后一直呆到了1：10才离开便利店，但店内监控中对方依旧戴着墨镜口罩和兜帽，关东煮是隔着手套拿的，且一口没动，无法采集指纹和唾液样本。

    9：00，纸袋中的手机准时响起，王怀德在收到网安准备就绪的示意后接起了电话。

    “喂。”

    “哈哈哈，去窗户边上吧，欣赏我的第一个烟花秀，就在——”

    同一时间，正在挨家继续追踪嫌疑人去向的赵松心生不妙，鬼使神差的回头。

    “轰——”

    远处传来巨响，火光在顷刻之间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个方向是——

    “——你们这帮警察的老宿舍楼！”

    ————————————

    赵松已经有些记不清他是怎么赶过来的了。

    忽略了身后刘红伟呼叫消防队的声音和胡聪的惊呼声，他发疯似的跑向了那栋隐约有黑烟冒出的宿舍楼。

    小雨还在里面！

    快点！再快点！

    每天上班仅需走五六分钟的路程从未显得如此漫长。

    他的身体在狂奔，大脑却出奇清晰，径直跑到了楼下存放应急灭火器的地方，打开其旁边常年存放的塑料桶装水浇了自己一身，随后就冲进了火海之中。

    火势大的有些不正常，大概是对方在炸弹所在的楼层放了干草之类的无味引火物，引得火焰肆无忌惮的占领了楼下的空间。

    快了！小雨！等着哥哥！

    爬到第六层的赵松看到了让他险些心脏骤停的一幕——他的妹妹赵雨正无意识的倒在地上，手指紧紧勾着栏杆，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小雨！”

    赵松不敢迟疑，将倒地的妹妹抱起，向楼下飞奔而去。

    然而，今天似乎的天公似乎无意作美。

    本就因稳定性有所降低而即将被拆除的老楼不堪爆炸和火势的双重摧残，从四楼到三楼的台阶轰然倒塌，一脚踩空的赵松只来得及将妹妹紧紧箍进怀中，就背对着地面栽了下去。

    什么——

    惊呼声尚未出口，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白光淹没，光晕散去后，两个即将坠落的身影也跟着不见了踪迹。

    灼热的大楼中，只余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依旧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