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有事为由告别了火红色的热心黑山羊堇,谢斐去到罗蒂特一条集市街道上。
知道凭借推荐信进入学院很容易后,谢斐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自从观察到自己眼睛彻底变成金色后,谢斐的魔力好像也一同被压制了,释放的魔法威力大不如前。
魔族天生魔法天赋强大,从出生就可以支配调用身体里的魔力。除此之外,魔族可以为魔法附加一种特有的“侵蚀”。这是种族独有的魔法刻印。
也就是说,“侵蚀”无法由人类施展,但凡见到了有“侵蚀”魔法的痕迹,那必然出自于魔族之手。
现在,谢斐发现自己的侵蚀能力已经不见了。
虽然谢斐本来也不太调用,但这无疑象征着,自己身上属于魔族的一切特征全部消失。
好处是混入普通狼族已经天衣无缝,坏处是,魔法测试悬了。
但现在谢斐清楚了推荐信的用处,那么此前压在心头的忧虑全都散去,他在蒂尔维特学院的“落户”已经十拿九稳。
那么现在,就是放松时间。
此前来主城一路奔波,没能有什么休息的时刻。
从见到养父的信,到蒂尔维特开学,中间仅相隔两个多月。
谢斐支付不起昂贵的魔法工具和坐骑,也没有权限使用设立在各个城池的传送阵,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两条腿,还有在路上狩猎的几匹普通的马。
不过紧赶慢赶,也总算是准时到达了罗蒂特。
然而,此地为异乡。
回不去的故土,见不到的亲人,解不开的疑惑。
对于十六岁的谢斐而言,这些变故来得都太突然。他只有每时每刻都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完成养父的嘱托,才能避开流离失所给自己带来的不安。
到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谢斐注定要与蒂尔维特相伴多时。
找到安身之所,萦绕在心中的不安已经散去了大半。
正好,来逛逛这个自己即将生活许久的城池。
阳光直射,刚过正午,空气中弥漫着炎热焦灼的气息。
还没正式逛到集市里,就可以听见吆喝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想着,谢斐悠哉游哉地走入街道。
集市街道上的出售的商品颇为丰富。
与此前去的地下交易所不同,这儿的街道上叫卖的多是蔬菜瓜果和一些日常用品,还穿插着一些炼金和药材铺子。但在正式入学之前,谢斐并没有什么采购的欲望。
虽然摊位店铺都不少,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热闹的街道看上去并不杂乱。有些小草从石砖地板的缝隙里钻出来,充沛生机。
这儿似乎与魔族的城市也没什么不同。
多走两步,又遇到有不少流浪歌手在岔道的巷子门口卖艺献唱。
这对谢斐倒是无比的新鲜,魔族的浪漫情怀基本都被欲望压制,这样的场面是极为少见的。
而罗蒂特的民风开放,卖艺也并不会有人觉得羞耻或是难堪,一切都在阳光普照之下。
流浪歌手们拨弄着手中的弦琴,哼着悠扬的曲调。
谢斐停下脚步,准备短暂地欣赏一下人类艺术。
“若你与我的烈马交错,”
“你会知晓我已远走他乡,”
......
恰当谢斐与身旁的路人一同驻足欣赏之时,不远处的摊子突然爆发巨大的声响。
“砰!”似乎是马车撞倒了摊子。
随即,一种几乎有些刻意的惨叫声响起:“哎哟我的摊子哟!主啊!我的所有身家全在这了,一下子全没了!这可怎么办哟!”
一时间,倒塌的摊子附近,近乎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流浪歌手们也停下了动作。
那似乎是一架药材摊子,本该好好端立在路边,如今架子垮台,摊子上的药材也洒落一地。
“怎么回事?”周围窃窃私语声响起,“这是哪位大贵族的马车,街道这么窄还敢撞进来?”
“本来就都是小本生意,这么撞一下,啧啧......”
倒塌的药材摊子前是一匹焦躁不安的马,正在原地跺脚,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嘶鸣声。循着马往后望去,便是紧张的马夫,以及一辆看上去便很金贵的马车。
发现事态不对,马车里的主人也从车里出来,问道:
“发生了什么?”
探出头来的并不是哪位年迈的伯爵,而是一位看起来意气风发的少年。
马夫见状,回头凑近少年耳语一番。
随即,少年英俊的脸上眉峰聚起。
“唉,我说大少爷,你撞到了我这小摊,连句声也不吭?”摊主见那少年没什么表示,就立刻选择先发制人。
周围的人慢慢安静下来。
“什么叫我撞倒,明明是你用了什么手段把我的马引过去的!本来好好地在街上走,马怎么会突然到你那摊子去!”那少年眉头紧皱,理直气壮地回答。
“哟,大少爷,在座的各位可都看见了,是你的马无端撞向我的!你还倒打一耙说我使手段?”
“......不可能,我的马稀世罕见,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哟,哟哟哟!大伙都听到没,马金贵不金贵和撞我这摊有什么关系!人家少爷这是仗着有钱欺负人呢!”摊主一幅义愤填膺的模样。
周围的人大多也都是普通人家,一听摊主这话,也是产生了些许共情,开始交头接耳。
谢斐也一直混在人群里凑热闹。
那个少年的情绪倒是完完全全摆在脸上,看来人类也不是都那么善于欺骗和伪装。至于那个摊主......
谢斐本能地从摊主的言行举止里感到一些刻意,但见左右的人都没有对那点刻意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在为那个摊主小声打抱不平,他便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将目光投向摊主,想观察出点什么端倪。
果然,摊主的手在背后扭动着,似乎在摧毁某种药材。
那少年左顾右盼发现事态不对,有些不知所措,便慌不择言道:
“不管怎样,我的马都不可能无缘无故撞到你的摊子!”
“哼,我看,这都是是你不想赔偿找的推辞吧!”
“本少爷有的是钱,谁会介意你那点赔偿额?”
“那这样,我也不算你多了,五十金币,赔完我就不说什么,这事就这么揭过。”
“五十金币?你这小破摊子哪里值这么多钱?你别在街上明着抢啊!”
“我这可都是些千金难求的名贵药材!五十金币都还算少的!我就知道,你根本还是不想赔!”
随即,摊主换上一幅哀恸的表情,嘴里叫唤道:“主不佑我啊!怎么会让我这样的小小摊子撞上你这样不讲理的人!我这身家都砸在这了,以后可怎么过啊!”
周围也有好事人开始随声应和:
“小少爷,家里没教你,入了社会,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吗?”
“就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是仗着贵族身份欺压民众呢!”
“赔五十金币而已!没了这摊子,人家的下半辈子都要没了......”
少年何曾见过这种架势,霎时傻眼了:
“你!你别......”
就在谢斐考虑要不要揭发的摊主的行为时,一道温和似水的声音插入进来:
“莫安,你在做什么?在大街上逗留这么久可不像你。”
众人皆向声源望去。
来人有一头顺滑的金色长发,在背后用发带松松垮垮束成麻花。深邃的眼睛像剔透的湖水,眼尾上扬,仿佛天生含笑。眉毛舒展,鼻梁高挺,厚薄适中的嘴唇微微带笑,看着仿若跟马车上的少年一般年纪。
身上衣服看着款式简单,细看却能看见细细的暗纹,奢华而又低调,直接展现主人的身份——又一位贵族公子。
谢斐看清此人相貌,心中只冒出一个字:美。
不完全是雌雄莫辨的那种美丽,而是一种浸入骨子里的优雅。雅得浑然天成,美的恰到好处。
“啊,尤尔斯,你来得正好,我这......有点麻烦事......”马车上的莫安看到金发少年的出现,心中的紧张登时得到极大缓解。
尤尔斯都来了,那还用说什么,这事保准怪不到我头上了!
那摊主一见笑容和善的尤尔斯,心中警铃作响。
这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
然而事情都已经发酵到这个地步,摊主就是想就此罢休也没法。
“你是这大少爷的好朋友?这马把我的摊子撞到了,我现在也就是要个赔偿和一个道歉,不过分吧?我也没什么心思在这耗着了,现在就赶紧把让那位大少爷道个歉赔个偿,把这事尽早解决,对我们都好。”
尤尔斯闻言,脸上稍稍展现出适时的惊讶。
“我的朋友把你的摊子撞到了?啊,那真是太让人哀叹了......摊主,你别往心里去,我这朋友傻得很,肯定也不是有意的,也请体谅体谅?”
一旁的莫安立刻听得不爽起来:“......喂,尤尔斯!”
摊主不为所动:
“我也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我就要个道歉和赔偿,很正常吧?”
尤尔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倒是笑着面向周围的民众:“这样就让摊主的摊子倒在这,也不好看,各位,我们一起帮摊主拾掇起来吧?”
然后再面向摊主:“道歉和赔偿嘛,这确实是应该的,等我们大家一起把这摊摆正了,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行么?场面这么混乱,也很难谈下去呀。”
周围的人顿时感到一丝羞愧。站在这看热闹看了这么久,口上好像是为摊主打抱不平,却没有谁想到要去帮摊主扶起那个摊子。
于是话音落下,便有几个人上去帮着把药材摊子的架子扶正,把散落地上的药材收拾起来。
摊主看这场面,感到不妙,皱着眉说:
“不用这么耽误时间了,道歉也不用了,赔偿完这五十金币我就走!”
“谢谢各位帮忙啊!”尤尔斯向周围人行了个军礼,“摊主,你这药材损毁不少,不收拾起来清算,我也怕五十金币赔少了啊,本想着你生意在我朋友的捣乱下做不成了,应该也不赶时间了......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摊主闻言,虽说那些药材多是那种脆弱得一摔就碎的,没法清算,但心里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
“话也不必这么说,我也不贪你的,就五十金币,爽快点!”
“不不不,怕我们赔少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身上也没有足够的钱,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吧,既然摊主赶时间,那把家住地址告诉我们,我们明天登门拜访,赔偿和道歉都一定做到,行吗?”
你敢告诉两个贵族,自己一个平民的家住地址吗?
“要是怕我们毁约,这样,我们明天要是没来,你就凭这信物到塔亚纳公爵府上拜访,向我们讨个公道,而现在,在座的各位就是见证!”
我敢给,你敢来吗?
说着,尤尔斯把胸针取下,递给摊主。
摊主没想到自己一句赶时间反而变成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别人贵族少爷都这么开口了,自己再步步紧逼就是得理不饶人了。
何况既然敢出来招摇撞骗,那必然也不是个蠢货。本质上,他选择这种碰瓷方法就是利用人家少爷高傲、怕麻烦、又不在意钱的心理,现在来了个不怕麻烦的,自己自然讨不了好。
再加上,他清楚尤尔斯的潜台词都是什么意思。
摊主脸色铁青,没有接过尤尔斯递来的信物,只好再度退让:
“我一个平民,怎么好叨扰两位。今天就这样吧,两位身上有多少钱就赔多少吧,我可不好意思麻烦两位公子上门。”
现在摊主再嘴硬,也改变不了局势的逆转。但尤尔斯没有选择继续用话术逼迫摊主:
“摊主都开口了,我们也不好意思打扰你的生活。莫安,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吧。”
期待着尤尔斯继续开口“征战”的莫安懵了:
“啊?尤尔斯你向着哪边的,马撞到摊子根本......”不是我的错。
看着尤尔斯朝向自己的笑容,莫安意识到不能把后半句话吐出来。
莫安只好愤愤地拿出钱袋子,抛给摊主:
“给你。里面总共十个金币,哼,你那个摊子......”不值这个价。
莫安意识到自己的多嘴,紧急把话吞下去。
“真对不起,让各位看了这出闹剧,我们这就把马车带离集市,免得继续给各位带来麻烦了。“尤尔斯挂着带歉意的笑,朝着围观的民众。
说罢,也没管周围人作何反应,向着莫安那走去。
谢斐在尤尔斯出现后就放弃了自己出头的想法。
既然有能够处理的人,那自己也没必要去引人注目了。
而此时此刻,谢斐对这名似乎叫“尤尔斯”的贵族人类产生了莫名的兴趣。
他默默观察着尤尔斯,看着他向周围人行礼,看着他走上马车。
临到上了马车,尤尔斯似乎有所察觉,蓦然回首。
谢斐:......!
对上视线了。